122 接應
目瞪口呆地盯著這封郵件,我一下子慌了手腳。我曾試想過他無數種的說辭與痛斥,可千糾萬念,唯獨沒想過他會直接衝到中國來。穆薩的中文本就差勁,重慶人更是隻說方言,他上哪兒找我呢?偌大的重慶,要尋一個人,哪能那麽容易。
查了查今天迪拜飛重慶下午的航班,現在這個時間……算起來,他應該已經抵達重慶機場了。
天啊,他怎麽能夠不管不顧地跑過來!我在心底嚎叫一聲,一時間,所有的顧念、阻隔、凜冽盡數拋開,迅速給手機換上過去的電話卡,急急給穆薩撥了過去。
電話隻響了一聲便接通了,傳來他難以克製的激動聲音。
“Cece!”
“穆薩……”我有多久沒聽見他的聲音了,十天?十五天?似乎已經過了好久好久。我穩住心神,急急問道,“你在哪兒?”
“在機場啊。”他說。
“哪裏的機場,迪拜還是重慶?”
“當然是重慶。”
我的心中倏然湧出難言的半疼半喜,喉嚨哽咽了一下:“你真的來了?你怎麽來了?”
穆薩噎了噎,輕聲說:“想見你,就來了。”
我聽見他那頭有重慶方言大聲的喧嘩聲,鼻頭一酸:“對不起,我剛剛才看到郵件,等了很久吧?”
穆薩方才的激動略微平息,聲音稍稍冷靜了些:“沒關係,把你的地址給我,我來找你。”
我想了想,問他:“你那頭可以上網嗎?”
“可以。”
“等著,我把中文地址寫在手機,截圖給你發過來,你打車過來吧。”剛說完,我想想覺得不行,萬一有司機見他是外國人訛他怎麽辦?又撤回話語道,“算了,怕有人把你拐走賣腎就不好了。從我這裏去機場要一個半小時,你找個休息室等我,我馬上過來。”
“什麽?賣腎?”穆薩有些困惑,堅持道,“不用接,我來找你就好。漢語我現在會一點了,比劃比劃還可以。”
“不行,你哪兒也別去,就在機場等著我。”我語氣篤定,解釋道,“這裏的漢語你根本聽不懂,說的是重慶話,和你學的不一樣。等著我,一個半小時後,我到了給你打電話。”
穆薩愣了愣,良久,終於答應:“好。”
掛了電話,我趕忙跑到車庫,把汽車開了出來。我已經一年沒有碰過車了,手感有些生疏,但急切的心情容不得我顧慮這些,滿腦都是穆薩的等待。那種延綿不絕的隱約痛感,時刻折磨、揮之不去。好不容易才把訣別說出口,留戀又在思維的罅隙中汩汩而流生。
給爸媽發了個短信,說我晚上出去和朋友聚餐,不能回家吃飯,因為聚餐地點比較遠,把車也開走了。他們並沒有懷疑,隻是囑咐我早點回家,順帶提醒我不能喝酒,路上注意安全。我一一應下,開著車馳騁在前往機場的高速公路上,從呼嘯的風聲中攫取勇氣與希望,借以來消磨虛飾內心的孱弱。
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我提前了十五分鍾。匆匆把車停下跑進機場大廳,在數不清的人來人往中,一眼看見了坐在靠近出口處咖啡廳裏的穆薩。他穿著襯衣牛仔褲,斜倚在店裏的藤椅上,慢慢品了一口咖啡,眼神在人群裏逡巡著。
他總是這樣顯眼,讓我硬挺的心髒在萬分之一秒之間顛倒、錯亂、迷離、崩塌。幾十米的距離,慢騰騰地用雙腳丈量著移動過去,思念的心緒堆壘,蔓延了這一路的喧囂與寧靜。
二十多天不見,不長不短的時間。我的心仿若蕨類植物,即使沒有陽光的滋潤,亦有頑強而固執的蓬勃向上。這向上的趨勢曾被我狠狠壓製在訣別的意念中,如今,又在他的身形前生動起來,化為纏綿難斷的愛意。
我走近穆薩,看見他身後有幾個女人偷偷拿出手機拍他的側臉和背影,滿臉的花癡和激動。這情景讓我不禁在咖啡廳門口頓住了腳,這時,穆薩看見了我,淡然的臉上浮現出驚喜的笑意,起身大步朝我走來。
“Cece,你來了。”他把我擁在懷中,是他的氣味,香水和體味混合的獨特味道。他用胡渣狠狠紮著我的額頭,把我摟得緊緊的,幾乎喘不過氣。而我被他寬大舒適的懷抱蠱惑著,萬分享受這窒息的感覺,竟是遲遲不願掙開。
可是,我沒有完全忘記父母的反對和說過的離別,貪婪地深吸了幾口氣後,最終還是放開了他。淡淡開口,想要用平俗無奇的問語消解彼此熱切的心:“你什麽時候到的?”
“下午一點。”他說。
我看了看手表:“那你已經在這裏等了四個小時了。”
穆薩點點頭:“還不算很久。”
“你應該先和我商量好,萬一我沒有看到郵件怎麽辦呢?”
穆薩攬過我的肩:“事先和你商量的話,你就不會讓我來了。”
他竟是連這個都猜到了。我無從反駁,隻得輕輕掙開他,嘟囔著:“如果我什麽都沒看到,你來也是白來,浪費時間。”
穆薩搖搖頭:“不會浪費的,我可以來看看你生活的地方,順便過來避暑。”
我萬分驚訝:“來重慶避暑?這裏可是中國的三大火爐之一。”
“那又怎麽樣?最起碼比阿聯酋涼爽,不是嗎?”
“這倒也對,起碼重慶撐破天也隻有四十多度。”
我帶著穆薩去了停車的地方,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提及分手的郵件。不是忘了,而是因為忌諱太深、幸福太薄,害怕說出口,連如今這點微妙的平衡感也會迅速失卻。且讓我們拖得再久一點,讓溫情的時光如此回溯半分。
我自己打開駕駛位的門,剛準備坐進去,卻被穆薩攔了下來。
“我來開車吧。”他說。
“為什麽?”
“讓你開車,我自己幹坐著,覺得很奇怪。”穆薩皺著眉頭,仿佛這是一件極為艱巨的事。
我遲疑了一瞬,突然想起在阿聯酋,開車的本地女人的確少之又少,穆薩大概對此很不適應。可考慮到他人生地不熟,我依然堅持,“還是我來吧,重慶不比迪拜的平坦大道,立交橋很多,你一不小心就繞錯了。”
他頓了頓,沉下氣息,心不甘情不願地坐在副駕駛,明顯有些不滿。
瞧見他這樣,我有點訕訕的,問道,“你什麽時候回去?”
“我訂了和你同一班回迪拜的機票。”
“你要呆這麽久嗎?”我在心裏算了算,“足足有四天。”
“很久嗎?”他反問。
對於以為兩個人已經走到絕路的我來說,四天時光,的確已經算是意外之喜。可是這欣喜,我卻不能告訴他,免得再惹一串徒勞的牽連。
於是,在他的逼視下,我選擇垂眸斂目,啟動汽車,穩穩地行駛在回程的道路上。
氣氛微微有些凝滯,平靜得詭譎的空氣裏,隱隱翻騰著洶湧暗潮。
果然,汽車開了一會兒,穆薩突然開口:“Cece,為什麽你總是喜歡自作主張,不願意聽我的安排?”
我微微怔仲:“沒有啊,我隻是覺得由我來開車,路線比較熟悉。”
穆薩沒有看我,悶悶憋著氣:“可有時候,我感覺你根本不需要我。你自己開車沒關係,但有我在的時候,不需要你這樣。”
“我並不覺得這代表什麽,你第一次來,連中國的交通規則都不知道。”
穆薩仿佛有些無奈,半理解半不解地歎了口氣:“我明白,隻是,你總讓我琢磨不透,這讓我感覺很不安全。”他的神色稍稍緩和,問我,“是不是我這段日子沒有聯係你,所以你生氣了,才說出分手的話?”
我握住方向盤的手微微一顫,怎麽這樣快就提到了這個話題,我還想著再多蒙蔽自己一會兒呢。
於是,我隻能誠實地搖了搖頭:“不是的,你看了郵件日期就知道,說分手,是在你不聯係我之前。”
穆薩卻有一種冷靜的鎮定:“你怎麽不問我,我為什麽不聯係你?”
我咬了咬幹澀的下唇:“還有為什麽嗎?你說過,你很忙。”
“你不想問我在忙什麽嗎?”
“想問,但不敢問。”我實話實話。害怕穆薩告訴我,陪完了我以後,他就該騰出時間去陪萊米絲,沒空搭理我。
聞言,穆薩轉過臉,定定地看著我,“Cece,我沒有想過要隱瞞你什麽,隻是那時,不方便告訴你而已。”他收回目光,看向前方,深深吸了一口氣,良久,突然開口,輕聲說,“萊米絲,還有她包括阿尤布在內的兩個哥哥,已經知道了我們的事。”
我心神一顫,猛地一腳踩下刹車,身體憑著慣性向前猛地一弓,險些沒握穩方向盤。好在四周沒什麽車,我回過神來,把車緩緩停靠在路邊,這才轉頭驚恐地看向穆薩:“你說什麽?”
“你聽清楚了的。”他靜靜地說,“萊米絲之前就對我經常不回去有疑惑,就讓阿尤布和她的另一個哥哥在學校打探消息。我們剛剛期末考完那幾天,她的另一個哥哥在學校聽了一些傳聞,告訴了她。恰好那時,我們倆去了意大利,她通過航空公司的一些關係,查到了我們乘坐同一航班去往意大利,再結合流言,證據確鑿。”
我的嘴唇不禁顫抖起來,喃喃自語,“這麽快,就被發現了?”大腦一陣天旋地轉,好半天,才提起神智,小心翼翼地問他,“那……你這段時間,是在處理這件事?”
“是。”他點頭。
我心急如焚:“然後呢?處理的結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