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借辣消愁
從學校回酒店這條路,我走過無數遍,從前隻覺得燥熱難耐,今天卻感到陰風陣陣。
情愫的積累曖昧且漫長,而斬斷,隻需要旁觀者的一句話而已。我是那個可笑可悲的觀眾,做著於事無補的給予,帶著亦步亦趨的煩憂,最終還是步入了虛妄無為的境地。
我失神落魄地回到酒店,在門口遇到了連翩。她和比爾一臉嚴肅,兩個人都十分冷靜,沉默地僵持著。
過了一會兒,比爾抬起頭,不帶一絲猶豫,他說,“我們分手吧。”
“好。”連翩答得幹脆利落,全無一字贅詞。
我目睹著這場迅疾無比的分手,沒有痛哭流涕,沒有撕心裂肺,甚至連眼波流轉的餘情都沒有。可臨到分別,他們兩人又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好像絲毫沒有感覺到這動作裏的虛假。似乎在這一刻裏,兩人都認識到自己的義務:要將這場戀愛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使之善始善終。
果然,連翩如當初她所說的那樣,有始有終,果決無憾。她送比爾到了車邊,與他揮手告別,臉上還帶著笑,兩個人看起來都是如釋重負。
比爾的汽車駛離後,連翩轉過身,看著原地恍然失神的我,笑道:“汐汐,還看什麽呢?走,回去了。”
我望著連翩若無其事的笑容,定了定神,問她:“你們為什麽要分手?”
“比爾要回國了。”連翩的聲音很平靜,可眼睫還是不由自主地垂了下來。
我輕吸一口氣,低聲問:“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和他在一起的第二天。”
我沉默了。
連翩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會有分道揚鑣的一刻,竟依然做了這樣的選擇。良久,我不覺攥緊自己的雙手,小心翼翼地問:“不難過?”
“原本是有些難過的。”連翩仰著頭,一步一步朝階梯上走去,“可是,隨著離別的日子一天天到來,心裏反而不難過了。我的初衷便是享受這段感情,比爾也是。我們都很需要,都很快樂。有時候反倒覺得,不能夠在一起是多好的事,能讓我們盡情放縱餘下的時光。”
連翩的話,多麽灑脫,多麽置身事外,穆薩也是這樣想的嗎?他明知道自己要結婚,卻還要來招惹我,隻是為了餘光的一次放縱?
我垂下頭,掩飾住眼底的疼痛。連翩的果決和灑脫給了我啟發,該結束的,終將會結束,幸好我們涉情未深,隻不過有過寥寥幾吻,還可輕易釋懷。
連翩一直仰著頭走在前方,步伐穩健,邁入電梯。此時的酒店人聲淺淡,空蕩的電梯裏隻有我們兩個人。鏡麵的電梯門徐徐關上,映出了連翩掛滿淚水的臉,依然麵無表情。
她就這樣麵無表情著,說著與現在情緒完全不相幹的話:“昨晚嘉軼打電話給我,我接了,他說請我們倆吃飯,我原本不想去,可是現在我改主意了。我要出去吃好的,吃貴的,玩得開開心心的。”
她說到“開開心心”的時候,眼中的淚水已經風幹,再也看不出任何悲傷的模樣。電梯門打開,她又恢複了春光燦爛的明媚笑容,仿佛剛才隻不過是我的眼花。
她就在這短短電梯上升的過程中,完成了對這段感情所有悲傷的祭奠。
或許,我也應該如此。
回到房間,我到衛生間裏洗了一把臉,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容貌姣好,年輕健康,我還有大把的時光和光明的未來,不應該為這個水性楊花的男人迷失方向。對!閔汐汐,相信自己!
我被自己亢奮的激情點燃,對著鏡子擺了幾個快樂的笑臉,心情終於放鬆了一點。突然,包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用幹毛巾擦淨雙手,拿出一看,竟是穆薩的號碼。
我雙眼直直盯著手機屏幕,沒有勇氣接,也下不了決心掛斷,手心都在顫抖,隻任由聒噪的鈴聲在狹小的衛生間裏嚎叫著。
似乎過了很久很久,鈴聲戛然而止,我鬆了一口氣,把手機貼在胸口,看見鏡子裏的自己已是臉色煞白。剛剛升起的激情,都被這個突如其來的電話,盡數打散。
突然,鈴聲又響了起來,我餘驚未定地一看,還是穆薩的號碼。嘴唇張了張,手指貼在屏幕上,卻始終無法再做下一個動作。
我應該接嗎?我該和他說什麽呢?他會和我說什麽呢?穆薩快要結婚了,無論我們有什麽言語,都不過是繁枝末節,我又何必再去麵對一場鏡花水月?對,我不能接,我不需要他再親口告訴我一遍他的婚訊,不需要與他分享我虛偽的祝福,不需要。
手機一聲一聲地震動著,我的心也越來越亂。狹促的鈴聲終於消失,我驚得滿頭是汗,可不到兩秒鍾,鈴聲又歡快地響了起來,令人振聾發聵。
我近乎抓狂,走出衛生間,坐在沙發上盯著閃動不停的手機屏幕,越來越心浮氣躁。突然,我大聲嘶吼了一嗓,粗暴地拆開手機的後蓋,直接摳出電池,把已經零散的手機部件一齊塞進了沙發的軟墊下。
“終於安靜了。”我喘著粗氣想。
十分鍾後,我的心緒平靜下來,重新安好電池開啟手機,再也沒有接到穆薩的電話。他一定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讓所有的一切就此結束,對我們彼此都好。
晚上,我和連翩按照約定赴宴,同嘉軼和與雲宇樹去了一家中國飯店,川菜口味。
雲宇樹穿著一件深藍色的格子襯衣,外麵披了件薄外套,濃密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笑著坐在了我的對麵。
“想吃點什麽?”他把菜單遞給我和連翩,“這家飯店的手藝雖然不及我,但還算不錯。”
我搖了搖頭,把菜單推給了連翩。現如今,無論看見了什麽,我都沒什麽胃口。
雲宇樹瞧見我神色懨懨,明顯有些失落。從他和尹千言有意無意透露的話語中,我已經意識到雲宇樹對我有意思。雖然今天名義上是嘉軼想見連翩,可從雲宇樹的表現來看,應該不僅如此。
連翩和嘉軼在點菜的時候,雲宇樹望著我,深情地說:“汐汐,去了一趟沙漠,你瘦了。”
“謝謝。”我亦十分誠懇。
“我是在擔心你,不是誇你。”
“是嗎?”我緩和過來,“我以為你在說我減肥成功,更好看了呢。”
他唇角勾起,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你向來好看。”
我嗬嗬幹笑了兩聲。
其實我現在根本提不起興趣去結識另一個男人,穆薩在我心底,仍然是關鍵的症結。但,女人總有一點點虛榮,有一個男人對自己表示仰慕,像是能夠證明自己並不是無人問津。穆薩快要擁有新婚妻子,我光明正大地跟雲宇樹吃個飯,也沒有什麽不對。
我隱隱有種故意報複穆薩的心理,可是這有什麽用呢?情感的報複,隻能用於在乎自己的人,隻有在乎,才會心痛。而我和穆薩,已經徹底結束了。
飯菜端了上來,連翩點了好幾道勁辣的菜品,並再三囑咐服務員多放辣椒。
嘉軼蹙眉看著連翩淡然的模樣,滿心關切:“你少吃點太辣的,對身體不好。”
“好。”連翩笑眯眯地點點頭,轉而拿起筷子,專挑最辣的下口。
她在嘉軼麵前,總有一種極其強烈的逆反心理。
我嚐了一口她點的麻辣牛肉,辣味重到我喘不過氣來。可越喘不過氣,越是往嘴裏塞,辣得我眼淚不停往下掉,味覺全然麻木,還是沒有停下口中的咀嚼。
連翩也是如此,越辣越興奮。兩個男人瞠目結舌地看著我倆,麵麵相覷,良久才哈哈大笑,解圍地蹦出一句:“你們在玩吃辣比賽嗎?我們也一起來!”
一桌子的人,就這樣荒謬地開始輪番搶辣,最後個個都辣得說不上話,隻顧扇著紅唇彼此傻笑。
在這個禁酒的城市,我們無法借酒消愁,唯有借辣消愁。本質的道理,其實是相通的。
晚飯結束,嘉軼直接打車送連翩回去,我想散步,雲宇樹便主動說要陪我一起。
心照不宣的,我點頭答應了。走在路上,瞟見一家大型商場門口的銀色聖誕樹掛滿了七彩的燈泡,準備迎接聖誕。突然意識到,原來,十二月也已經過半。
“迪拜為什麽會過聖誕節?”我問雲宇樹。
“就像中國人無論到哪兒都會過除夕的,這跟地域關係不大。迪拜外國人多,自然也會過聖誕了,隻不過沒有法定假期而已。”
我點點頭,路上的風有些涼,不覺揣緊了手。去沙漠接近一個月,回來後竟發現迪拜也不光隻炎熱一種天氣。這裏也會冷,冷到心骨裏。
雲宇樹脫下外套,蓋在了我瑟瑟發抖的身體上。
“謝謝你。”
“除夕你會做什麽?”他問我。
“你呢?”
“很簡單啊。”他的眉眼一下子笑開了,“我們留學生再辦一次聚會,大家一起跨年,熱熱鬧鬧的。”
我幻想著所有人齊聚一堂的笑臉,身體似乎沒有那樣冷了,不禁對他笑起來,心也溫暖了幾分。
就在這一刻,我看見了穆薩。他仍然穿著一身白袍,正向著我迎麵走來,而且已經看見了我。我跟雲宇樹正並肩而行,身上披著他的外套,臉上還掛著未散的笑容,看起來,就像一對飯後漫步的溫馨情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