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離殤

  老喬回過頭來,冷冷地看著我。


  “那墨,當初是你親口跟我說,你要跟喬昱非解除婚約,並且辭去在琛威的所有職務。”老喬垂下視線,不再看我,“白寂雲陪在你身邊的時候,你就不要他了。現在白寂雲不要你了,你就死死纏著他?”


  在我印象中,老喬並不是個刻薄的人。他現在能說出這樣的話,可見對我積怨已深。


  “老喬……以前的事情我很抱歉。”我站在樓梯底下,扶著木頭把手,踟躕片刻,又說,“我沒有要阻攔喬昱非的意思,我隻是覺得……白萬秋並不是個值得相信的人。”


  “他不值得相信,那我應該相信誰?……相信你?”老喬抬起頭來看我,“那墨,你是我親手挑中的人,卻讓我看走了眼。有你這個前車之鑒,我豈敢再輕信於人呢?”


  我一時無言以對,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


  喬昱非走到我身邊,伸手攬住我的腰,小聲對我說,“那墨,老喬心情不好,你別怪他。”


  老喬看他這樣子,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你以為對一個女人好,她就會更愛你嗎?那墨並不是個傻瓜,她明知道跟你在一起會更幸福,可是她還是選擇了白寂雲。”


  ……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但我確實辜負過老喬的一片厚愛。


  “白萬秋這個人很複雜,他並不像看起來那樣簡單。……給我一點時間,我幫你們另找門路,不一定隻有偷渡一個方法……”其實說這話的時候,我也沒想好這件事還可以找誰幫忙。


  恍然發覺,一直以來都是我在依靠喬昱非。


  我從未想過要長出豐滿的羽翼,替他擋風遮雨。


  ……沈細眉,白萬騏?可是他們,又是可以相信的人嗎?

  “你不必再說了!”老喬打斷了我,“從你跟喬昱非解除婚約那一刻起,就已經沒有資格再參與喬家的事情。而且我要告訴你,就算喬昱非再迷戀你也好,我也絕不會答應讓你進門。”


  房間裏又安靜下來。


  “老喬,你夠了!”喬昱非衝口而出地說,怔了怔,又有些後悔的樣子,深吸一口氣,“……我也不想這樣跟你說話。”


  “二十年前,我跟白萬秋一起參加過香港某大學第一屆總裁班,算不上朋友,但確實早就認識了。”老喬往大門口的方向走去,“白萬秋是商人,利益為上,我開的價碼夠高,他沒有必要拒絕我。再說以我現在的處境,除了相信他,還能相信誰?”


  老喬打開大門,回過頭來,外麵的光線照在他蒼老的臉上,讓每一道歲月的刀痕無所遁形,“喬昱非,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他怔住了,看看老喬,又看看我,有些手足無措,眼神糾結得像一團亂絲。


  我無助的望著喬昱非……這一刻,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他忽然拉住我的手,緊緊的,像是某種承諾。


  老喬臉上流露出沉痛的表情,轉頭大步往門外走去。


  喬昱非望著他的背影,有些慌亂,也有些懊悔……可是他還是拉著我的手,沒有放開。


  我輕輕拂開他的手,“你等我一下。”說完我往衣帽間跑去,從包裏拿了一樣東西給他。


  “去追老喬吧,我不想讓你去……可是我更不想讓你後悔。”我把一個白色的塑料袋遞給他,“我們有很多事情沒做完,你要快點回來。”


  喬昱非一層一層打開那個塑料袋,眼神倏忽一震。


  “那墨……”他抬起頭來,黑鑽石般的眼眸裏流露出感動和不舍。


  塑料袋裏是我跟方靈分開後,特意折回車站買給他的茶葉蛋和玉米。


  依稀記得那個遙遠的清晨……我們懷著重新開始的心情一起去車站,喬昱非看見車站裏很多人在吃茶蛋和玉米,他說他也想嚐一嚐。


  ……可是我還沒來得及買給他,老喬就來了。


  “那墨,等我。”他一把將我攬進懷中,重重地吻了我的額頭。


  ……他的眼淚灑在我頭頂,重若千斤。


  可是我卻沒有哭,反而彎起唇角,露出笑容。


  ……仿佛一腔心血,蒸騰成天空的雲,染亮了他的一雙眼眸。


  八年前,紐約。


  我被Allen的前男友用刀刺傷,醫生告訴我腿上可能會留疤,喬昱非聽了竟比我還傷心,他攔住醫生,“不可以留疤!否則她再也不能穿裙子了!錢不是問題,你一定要治好她!”


  那天我昏過去之後,剛好有巡警路過小巷,Allen前男友帶人跑掉了,喬昱非在警察的幫助下送我到醫院,聽說他一直守著我,未曾有一步離開。


  ……留不留疤的事我倒是沒怎麽在意。


  醫生說那一刀刺得很深,傷到筋骨,那意味著我有很長一段時間生活不能自理。


  ……我怎麽去學校上課?我怎麽洗澡,做飯,給喬昱非當保姆?

  正在暗自沮喪著,喬昱非的臉忽然湊了過來,“那墨,你別擔心,這段時間我會照顧你的。”


  “不,不用了!”我急忙朝他擺手,“你還是把我送到療養院吧,我養好了再回家!”


  我絕對不相信喬昱非這樣的男生會照顧人,就像我不相信貝克漢姆這樣的男人會拉二胡。


  他雙手撐著我的病床,一張俊臉離我更近,睫毛像小刷子一樣濃密,神情就像一隻看到主人微笑起來的寵物狗,“那墨,你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我絕不會丟下你不管。”


  他眼中閃過某種堅定的神情,我不由怔了怔。


  “不,其實我不是……”我試圖跟他解釋。


  我話還沒說完,喬昱非忽然伸手捂住我的嘴,“不要說了,我都明白。”說完,他歪下身子,把頭枕在我肩膀上,“讓我安靜一下,忽然覺得好累。”


  ……我以為他隻是小憩一下,沒想到他一直搭邊在我病床上睡了十幾小時。


  後來聽護士說,我剛被送進來的時候失血太多,昏迷了一段時間,喬昱非一直守在我身邊,兩天兩夜沒有合眼,現在倒頭睡過去一點也不奇怪。


  哪知我醒來後像沒事人一樣,身體底子實在是太好。喬昱非還跟護士們說,我平時有跑步的習慣,他以後也要跟我一起跑。


  很多時候,命運就是這樣有趣,環環相扣。


  ……我是為了排解內心的痛苦才去跑步的,我想把自己累成一條狗,這樣就沒有辦法再去想白寂雲的事。


  可是我依然很痛苦。突破身體上的極限並不能改變深愛一個人的心情,卻使我得到健康的體魄。


  喬昱非沒有食言。


  我出院以後,他替我跟學校請了病假,自己也請了事假,說要留在家裏照顧我。


  “……你可以照常去上學,不用留在家裏陪我的。”


  一想到要每天二十四小時對著喬昱非,我當時隻覺得渾身別扭。


  “怎麽可以把你一個人留在家裏呢?……如果你從樓梯上摔下來怎麽辦?如果你餓了,渴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怎麽辦?”


  喬昱非顯得義正言辭。


  自從我這次受了腿傷,他待我就跟從前不一樣了。


  ……有時候像是見到主人的寵物,滿臉堆笑;有時候又像是把我當成寵物,他自己是主人,照顧我反而成了一種樂趣。


  “那墨,今晚你想吃什麽?我昨晚在網上下了一份韓國菜譜,給你做大醬湯怎麽樣?”


  “……啊,好啊。”


  我有些受寵若驚。


  可能就是在那段時間裏,喬昱非發掘了自己的烹飪天賦。


  在我一次又一次的把盤子吃得雪亮的情況下,他找到了自信,越來越迷戀廚藝。


  每天困於同一屋簷下,最重要的就是一日三餐。可是三餐解決後,他還是有大把精力剩下來,以前那麽好動的一個人人,現在整天呆在家裏當然會不習慣,所以他經常問我——

  “那墨,你身上癢不癢呀?別不好意思告訴我。我幫你用濕毛巾擦擦身吧……”


  “那墨,要不要我帶你去公園透透氣呀?我給你買個輪椅吧……你要輪椅還是拐杖?”


  我總算明白了作為一個寵物的煩惱。


  如果主人太過關注自己,絕對是種負擔。


  為了把他的注意力從我身上分散掉一些,我把我常看漫畫網站推薦給他,“我最近在追這個網站上月榜第一名的漫畫,雖然畫風不夠細致,情節也很一般,但是故事背景設置得很獨特,還是可以看看的。”


  被我這樣一“勾引”,喬昱非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熬夜看完了所有連載,第二天一早,迫不及待地跑來跟我交流劇情。


  在他長篇大論之後,我隻問了他一句話,“喬昱非,你也很有天分啊,你為什麽不自己畫畫看呢?”


  “我怎麽行呢……我又沒畫過。”


  “每個人都有第一次啊,難道別人生來就擁有好幾部作品?”


  喬昱非被我說動了,開始試著在網上連載。


  在他的專欄無人問津的時候,我經常偷偷去幫他刷點擊。好在那時候他被困在我身邊,外界幹擾很少,所以竟堅持了下來。


  後來漸漸的,喬昱非越來越有人氣,讀者們開始每天催他更新。漫畫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就這樣誕生了。


  喬昱非之所以會愛上我,也許是因為我參與了他足夠多的過去吧。


  ……我改變了他,因此在他生命中根深蒂固。


  可是我生命裏卻已經有了白寂雲。


  在那段受了傷不能動的日子裏,我百無聊賴,記憶卻越發清晰,在無數個不眠之夜裏幻想過無數次與他重逢的場景……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鬆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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