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萌新下副本 四
邁索隆吉翁鎮南行數十里，就到了盤羊谷地。這是一片位於以「八」字型橫亘在斯托瑞亞大陸北方的東翼——西翼山脈間的狹長谷地。領內氣候宜人，地勢平坦，降水豐沛，適宜種植、畜牧相關產業，在矮人王國內是難得的田園牧歌式的寶地。
靜謐的盤羊谷地的清晨，
「混蛋！」
一聲響徹雲霄的怒吼從某個窗戶內迸發而出，驚得附近樹枝上睡眼惺忪的燕隼一陣慌亂：「布拉尼茨基你這個狗娘養的！已經快一個禮拜了，你到底要拖到什麼時候？！邁索隆吉翁那邊還急等著錢買葯吶！」奧列格·雷騎怒目圓瞪，鬚髮倒豎，雙拳緊握撐在餐桌上，惡狠狠地問到。
「嘖嘖嘖，雖說四領主和四將軍的關係不睦乃是矮人王國的傳統，但考慮你我都還未接任我們生來就註定要繼承的職位和頭銜，我覺得咱們間暫時還是不要直呼姓名比較好，我親愛的弟弟。」奧列格正對面的座位上，名為布拉尼茨基·雷騎的矮人云淡風輕地朝奧列格笑了笑，繼續朝自己面前盤子里的烤羊腿上緩緩地澆檸檬汁，直到滿滿一銀壺調味汁都澆完了，他才慢條斯理地繫上餐巾，捋了捋鬍子，繼續說道：
「還有，記住了，『狗娘養的』這種粗話，可不適合用在自己哥哥身上——這與禮貌風度無關——只不過罵人的時候把自己也帶進去這種事實在太蠢了，就和你這次風塵僕僕地趕回來，向我提出來的要求一樣蠢。」
不帶髒字，語氣平和，再帶上幾份漫不經心，布拉尼茨基堪稱完美地演出了一幕名為「貴族式惡毒」的好戲。聽完自己哥哥的話，奧列格的臉就像被拍上了一個熟透的番茄般，轉瞬之間變得血紅，如果此時正好站在他身側，透過南向窗戶里透進來的晨光，還可以看到他的頭上正一縷縷地冒著熱氣——這個矮人已經到達暴怒的極限了。
布拉尼茨基像是沒看到自己弟弟的狀態般，繼續說道：「父親在動身趕往鐵鎚堡之前，應該已經正式拒絕過你的提議了，可你為什麼還要反覆向我提出那個不著邊際的要求？難道你覺得，代行盤羊谷地事務的我，會推翻他的決定？說說看你是怎麼想的，我親愛的弟弟。」
「那是因為，我覺得你比他更懂得人的價值！」奧列格重重地一錘桌子，震得盤盞直響。
「人的價值？哈哈哈哈哈哈……」布拉尼茨基像是聽到什麼幽默的滑稽段子般，笑得很是開心，邊笑邊豎起一根手指，朝餐桌對面的奧列格晃了晃：「每年一個格羅索，這是對於鐵鎚王室而言，每個封臣領民的價值；每年兩個格羅索，這是對於我們雷騎家族這樣的領主而言，每個領民的價值。別著急，奧列格，聽我說完，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布拉尼茨基擺了擺手，打斷了意欲爭辯的弟弟繼續說下去：「你以為只要我們雷騎家族拿出那六千杜卡特，去問人類的女神教會買下傷葯運到邁索隆吉翁去，讓他們加入盤羊谷地領，然後按舊例收取賦稅，那裡如今是三千多人是吧？那就按每年六百杜卡特算，十年就能收回成本，再往後就是賺到了？
錯！
第一，金幣這東西，是有時間價值的。今天的六千杜卡特的真正價值，遠在今後十年裡累積下來的六千杜卡特以上！這道理我也是才明白不久——真是可惜了，你之前在鐵鎚堡接受教育的時間太短，沒有機會見識下涅斯維人的一些有趣想法——不過也好，畢竟你只要按照傳統學會如何打仗就行了，正如我沒有機會學習兵法武技一樣；
第二，那個邁索隆吉翁鎮，絕大多數居民是半身人吧？『半身人這個種族，歷史上雖不乏英雄人物的浮現，但就其總體而言，沒有擔當，不夠勇敢，缺乏榮譽感，天生就該混跡在底層任人魚肉』，現在你居然想把幾千半身人拉進盤羊谷地，讓勇猛高貴的盤羊騎兵去保護他們？！我記得我親愛的弟弟，之前可一直是十分討厭半身人的來著，前面那段關於半身人略顯刻薄的評論，也只是引述於他——也就是你多年前的原話而已。難道說在鐵鎚堡求學的時候，貴族公學的教室門偷偷教你憐憫了么？切！
而這，又引出來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說到這兒，布拉尼茨基拿起盤中的羊腿，惡狠狠地大口咬下，閉上眼睛慢慢咀嚼。少頃，睜開眼睛，笑著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對著奧列格說道：「你只是想在名義上，把邁索隆吉翁掛在盤羊谷地領內，而在實際事務和利益上，完全由自己掌控，並打算流傳給你自己的子孫，我說的對吧？」
布拉尼茨基的話像是直擊要害般，此刻的奧列格聽到哥哥的問話，先是猶豫了一會兒，才磕磕巴巴地答道：「才不是！我是覺得咱們盤羊谷地，不，咱們矮人王國需要有一個港口，需要海洋！依靠廣袤的海洋累積財富……」
「哈哈哈哈哈哈……」不知為何，布拉尼茨基再次大笑起來，邊笑邊拿手裡的羊腿敲著餐桌，發出一陣陣低沉的咚咚聲，連著他之後說的話，一起敲在奧列格的心上：「我親愛的弟弟啊，這麼多年了，難道你一直不知道自己在撒謊的時候，嘴角會歪么？真可惜咱們這兒沒有卡瓦波的速寫畫師，不然真該請他畫一幅拿給你看看的——如今你的嘴巴都歪成什麼樣了？哈哈哈哈……」
「我……」被戳破了的奧列格頹然低頭，沉默不語。屋內只剩下布拉尼茨基的聲音：「海洋？我們矮人需要什麼海洋？怎麼掌控海洋？翻遍整個王國才湊齊一條船的水手，船長都是半身人在做，每次跟船出海你都吐得跟空腹灌下一缸白蘭地似的……
矮人不是全能的，沒有任何一個種族是全能的。矮人就該在鍛爐前揮汗如雨，就該在礦坑裡掄鎬不休，就該一手酒囊一手戰錘地含笑赴死！這是矮人的傳統，矮人的品格，矮人的宿命！
奧列格·雷騎，我親愛的弟弟，你想給自己和後代攢一份家業，攢一座小鎮，攢幾千領民的心思我能理解，真的。但是你不要指望我會拿盤羊谷地領的錢給你付賬！一個德涅爾都別想！這和咱倆的關係無關——雖說咱們間無論如何都談不上親密無間，但總比鐵鎚和深鐵家那幾個恨不得打出狗腦子來的兄弟們好多了。既然將來那座小鎮不會是我盤羊谷地的直領——正好我也看不上——你就別指望我會為它，他們掏一個銅幣！
不過我個人可以給你幾個建議，你可以考慮把那座小鎮，或者它的鎮民的什麼權利，抵押給涅斯維人換一筆款子，再讓他們出個人陪你去教會那邊幫著砍價——只要給足好處，涅斯維人辦事還是很麻利的；
另外，這件事我建議你慢慢來，不要這麼急——事實上我拖一個禮拜才告訴你這些也就是為了幫你降降速。」
「降速？」奧列格不明就裡。
「對啊，降速！」布拉尼茨基拿起酒杯，盯著杯中自己的倒影笑著說道：「之前你不是提到有不少人重傷么？拖過了這麼些天，應該已經死了不少了吧？這樣你往下還能省點葯錢！」隨即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