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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此時不名誓,會當凌絕頂

  奇石塊壘下,曲徑盤潺潺,小橋與流水,盡處通幽碧。


  北風過境,百草摧折,曲山郡的冬天要比往年來得更冷,偌大的吳府中,成片花木凋敝,畫樓秀閣依舊,遮不住蕭瑟的肆意蔓延,倒是緊挨著山海院的仙人園,整日里寒風嗚咽,竟更顯出高處不勝寒的閑隱幽情。


  雲樺卻是感受不到這份趣意,嬌小婦人目視前方,即使從未缺席,一雙柔荑仍不自主互握,顯露出不忍。


  不大的平地上,吳昆穿著短打樣式的冬衣,挺胸收腹,沉腰坐馬,小臉緊繃,頗有幾分巍然如山的架勢。


  「聽說,前陣子少爺誇讚了阿昆?」清脆的詢問聲驚醒了雲樺,這是在她身邊做婢女的小表妹,昨日才探親歸來,她憐惜地望了望幼子,轉瞬浮出抹驕傲,笑道:「是啊,晟兒說昆兒天分不錯,還答應教他劍法。」


  「哇!曲山現在誰不知道『斷魂劍』,這是絕學啊,貌似少爺那個鼻孔朝天的小小跟班還說過,……」


  少女驚叫出聲,雲樺搖頭苦笑,「也是晟兒愛護兄弟,當時這孩子說要晟兒教他劍法,我可嚇了一跳。」


  面上如此,雲樺語氣實則歡快無比,出身於一般農家的她自無法理解武學的高低,不過,這並不妨礙她明白任蘇願意教幼子劍法的意義,尤其是她通過交好的大管事知曉其丈夫護院隊長的驚訝之後,心裡越發滿足。


  「那也是咱們阿昆爭氣。」少女嘿嘿一笑,忽的壓低聲音道:「表姐,據說少爺無心家業,是真的嗎?」


  雲樺臉色微變,旋即嘆了口氣,有些不自然地開口:「晟兒打小便痴迷武學,如今脫胎換骨,又……」


  嬌小婦人聲音越說越低,漸漸沒了話語,而在不遠處的樓閣,也有人登頂憑欄,俯瞰間恨恨嘆著:「你說,他這是想幹什麼!初娘精心張羅的婚事他推了,新任郡守的宴席他不去,就這麼個七歲孺子,他……」


  「他倒是煞費苦心,大張旗鼓地招羅先生學文,又手把手地教著學武,我吳廣源還沒老糊塗呢!」


  高處不勝寒,吳父身著大氅,不知是冷的還是氣的,臉色泛青,眸子少了幾分光彩,瘦削中透著絲枯槁。


  一旁,護院隊長無言以對,半晌,方以著他特有的木然語調回道:「兄友弟恭,這不是好事嗎?」


  吳父嗤笑一聲,抬指點向下面山海院:「兩日前,吳安的賣身契約被取走了。」說著,又似激起了怒火,聲音猛地一拔:「再說數月前趙勝之事,他倒出盡了風頭,可這般一意孤行,他心中究竟是置吳府於何地!」


  「還有昆兒……三弟臨走前也同我說過,眼下雖是這逆子帶著習武,真正鍛體,還是拜託了他來教導。」


  吳父嘴角掛著冷笑,毫不客氣地戳破了護院隊長的說辭,護院隊長眉毛微垂,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雖然木訥於言,卻也不笨,甚至由於巨野郡照顧了任蘇大半載的緣故,比起吳父的認識,他更能理解任蘇的想法。


  說到底,任蘇也從沒掩飾過什麼,就好比如今,將吳昆當做吳晟的繼任者來培養,一切做得光明正大。


  就怕少爺的心思還要……護院隊長暗嘆,卻見吳父仰面朝天,雙眸合起間,嘴唇翕動,身軀隱一顫,「陳老弟,說來可笑,我一直希望晟兒能長大懂事,可……現在,我竟然覺得他很陌生,甚至還有點感到害怕。」


  護院隊長知道吳父這仍是在說影響甚大的趙勝設宴一事,不得不說,任蘇當時表現的確太過出格了。


  當然,吳父不是怪任蘇下手殘忍,他吳廣源白手起家,能鋪開這麼大攤子,品性說不上壞,至少不是良善之輩,他是震驚於任蘇的老練、理智和冷漠。在他眼裡,自家嫡子就像個局外人般,一劍揮下去,抬手功夫,將一茬兒冒頭和未冒頭的全給拾掇得乾乾淨淨,偏偏還沒有人敢吱聲,沒看,人趙行泉也主動請宴和解了。


  老實說,任蘇殺雞儆猴的辦法不算多高明,但他選的出手對象實在巧妙,將整件事給拔上了一個高度。


  這正是吳父詬病的——


  任蘇沒有通過一聲氣,就將虎頭幫和吳府放在天平的兩端進行衡量,雖說因為江湖和朝堂有兩位結義兄弟幫襯,吳府隱形勢力不比虎頭幫小,他也不擔心趙行泉此人,可換做是誰,被親生骨肉推到前台都不會好受。


  此外,通過一些手段,知曉了紅葉樓內所發生事大致細節的吳父,無由來地使他這種心情又加重了一重。


  無論是折磨趙勝使之屈服,還是回府後自信地面對自己,亦或悠然地應付趙行泉的宴席,任蘇表露出的對人心的把握讓他陌生之外,染上了一層無法脫去的恐懼,要知道,離府出走前,吳晟還只是個嬌慣的大孩子。


  就算是險死還生,之後大半年也全在山村苦練武藝,如何來得玲瓏心,去觀察和學習人心的變幻!

  吳父低頭看向山海院,雙手猛地抓住欄杆,指節蒼白,這眉眼,這熟悉感,不是自己嫡子,又能是誰?


  「晟兒出來了,我們避一避吧。」


  吳父平靜地收回目光,和護院隊長轉身下了層樓,仙人園那邊,當任蘇帶著眼圈紅紅的小書童走出山海院,正聊得開心的表姐妹住口不言,少女垂首恭謹退到表姐身後,雲樺則拘謹地笑迎上前,氣氛古怪地一凝。


  任蘇加快了下步伐,和雲樺並肩而行,打趣道:「雲姨,昆弟習武是苦,我看著卻不及你一分辛勞。」


  雲樺征了征,連忙回道:「來來回回有人伺候,苦什麼苦,只要昆兒能跟著你這兄長學些本事就好了。」


  嬌小婦人掩嘴輕笑,眸中流轉著幾分驚異的光彩,府中誰不知道任蘇身邊有個好夸夸其談的小書童倍受信賴,本以為是發生什麼壞事讓青年大發雷霆,以致這位大紅人也受到了斥責,不想任蘇竟是興緻出奇地不錯。


  也就她這種接觸多了的人才了解,面前青年看似跟以往樣總是一副笑臉迎人的寬厚模樣,實際呢,……


  「昆弟的確有天賦。」任蘇隨口笑了笑,渾不在意雲樺眼中的探詢,連他也沒察覺到,剛才他當著小書童的面燒掉那一紙契約,說著此後小書童自由了,小書童卻突然紅著眼指天發誓時,他心底一下子輕快了許多。


  或許,從任蘇奪舍重生,接管吳晟這個身份開始,他已經註定無法做回一匹徹頭徹尾的孤狼了。


  「兄長!」兩人說著話,來到吳昆身前,小童中氣十足喚了聲,腳下馬步不見動搖,烏黑的眼珠閃閃發亮。


  任蘇點點頭,摸摸小童腦袋:「休息會,馬上練劍。」吳昆收了馬步,抱著母親臂膀嘻嘻直笑,雲樺心庝地掏出塊絹布,細心地替兒子擦著汗,任蘇抬腿走開,拿起放在旁邊假山的木劍,自個慢條斯理地展開劍光。


  練了盞茶時間,任蘇提醒小童休息時間結束,「兄弟兩」各拿柄木劍,一招一招基礎劍法對拆起來。


  吳昆是任蘇請江仲舒摸得骨,大致中上水準的資質,以後機緣到了,也有突破內息的希望,看著超過一大截江湖人士,對任蘇而言,卻沒多大了不起,之所以答應教劍法,不是因為吳昆勤奮乖巧,而是他悟性較高。


  常人要扎個一年半載的馬步,他兩個月就得了神髓,這不,僅學半月的基礎劍法,鬥起來也是有聲有色。


  不遠,小書童無聊地打起了哈欠,他雖然愛看自家少爺使劍耍酷,甚至打心底想要將少爺的威名宣傳到天下皆知,眼下又是一回事。巧的是,還有個人一樣乏味,少女看了看平地內外的三人,偷偷摸到小書童身邊。


  「喂。你沒事吧?是出了什麼差錯?少爺沒責罰你吧?」


  少女張口直道心中疑惑,這不僅是她性格使然,還因為小書童自身機靈,不恃寵而驕,在府中很得人緣。


  這話落下,小書童回想起方才哭鼻子的一幕,不免撓著頭,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就一瞬間,隨著這念頭回肚一轉,他挺了挺胸,帶著平常和婢僕們拿著任蘇那點事吹牛的神氣,嘿嘿低聲說道:「天機不可泄露!」


  說完,他咧著一口大白牙,眉眼聳動,笑得十分開心。


  就像誓言中說的那樣,小書童真正見證了名為任蘇的這個傳奇在諸天萬界的崛起,並在不知不覺間,他也成了別人口中的傳說:大辟神朝的不敗王爺,元司星天的劫主,太玄宮的副掌教,直至超脫寰宇,不死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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