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丈方圓,一桿旌旗飄飄,旗下任蘇一臉安然,寵辱不驚,彷彿不管秦昭話語驚起何等憤恨都與他無關。
鏘!
一縷寒光在烈日下一閃而逝,任蘇放開劍鞘,手提扶風,看向已經顯出幾分沉重的李奇,眸中一片平和。
習武者氣血渾厚,又大多境界不深,不通內煉收斂之道,常常氣機外顯,烈烈如火,但凡眼力老道或修為高深之輩,不需交手,一眼便能看出他人手段高低,任蘇雖不屬兩者,卻天賦異稟,隨著武藝加深,除去尋常後天境的敏銳感知,他先天所有的恐怖靈感也像是漸漸蘇醒過來,一點點地回歸,到如今,更不遜色於秦昭。
喝!
李奇一聲咆哮,疾沖間雙拳直直搗來,拳影橫空呼嘯,以他氣血搬運巔峰的境界而言,顯是卯足了氣力。
任蘇笑了笑,這杜申明看著略顯痴肥無腦,倒也有些心思,難怪能坐到四海幫幫主之位,不過……
任蘇緊了緊手中劍柄,這瞬間,心思空明下來,氣機交感,無數信息映入心間,立時勘破敵手變化,「左肩!」他淡淡吐出兩個字,探手迅如鷹擊長空,李奇心頭一悸,一股力道拿住他左肩將他整個人往一邊帶去。
該死!剛才山道口那麼大煙塵,他怎麼知道我被撞傷了左肩!
李奇暗叫一聲不好,余光中,已然有一道黑影疾速擊向其後腦,接著一聲悶響,他軟軟趴倒在地。
任蘇倒轉劍柄,抬頭、似笑非笑地望向四幫眾前排十數人,平心而論,這杜申明應對還算得體,畢竟一名氣血搬運的習武者是不可能挑戰全場的,再加上任蘇比李奇還要年輕四五歲的面貌,那麼實力顯而易見。
內勁顯化,亦或在戰力上與前者並無多大區別的內息蘊生!
如果後天境大致可以分做內勁和內氣兩個層次,相應地,整個後天境的鍛煉也有三階段:強健體魄、打熬筋骨、淬經沖脈,無疑,氣血搬運仍處在強健體魄的階段,內勁顯化則是打熬筋骨,將雄渾的氣血歸於己身,木人樁、對練甚至單方面的挨打,以此將散亂氣血凝實,隨著筋骨皮肉越發堅韌,直到內勁消亡,內息蘊生。
內勁顯化正是對應打熬筋骨這一階段,這是人體第一次的真正蛻變,也可以說是後天境的一個分水嶺。
習武者根據不同鍛體功法,緩緩淬鍊體魄,脫離後天桎梏,或力大無窮,或靈巧無雙,或耐力驚人,甚至是上等功法的面面俱到,相對地,對付這層次的習武者,首先便是要試探出此人鍛體著重之處,力?敏?體?
毋庸置疑,氣血搬運巔峰的習武者是有著足夠分量卻可隨意拋棄的最佳試探人選。
杜申明心裡算計分明,李奇也看得很清楚,所以,他一出手不留餘地,不是奢望贏,而是想要將功贖罪。
可惜……
任蘇暗暗搖頭,若是之前,還能讓他們試探出一二,有了那近月磨礪,自己足可四兩撥千斤,點滴不漏。
「任少俠,好身手!」
思忖間,四幫眾前排傳來一聲讚歎,正是那青袍中年,他又一揮手,喝道:「曲老二,你上!」
「是!」
一名三十幾許的壯年男子走了出來,身材略矮,皮膚黝黑,而看他手無寸鐵,應該也以拳腳功夫見長。
「白馬門曲大通!」男子拍著胸報過名姓,笑得頗為豪爽。任蘇點點頭、拱手,目光隱隱露出些許疑惑,依舊是氣血搬運巔峰,他再度凝神,一點靈光燭照心田,不一會,他嘴角微翹,迅速瞥了眼曲大通雙腿。
習武的境界有三重:不入流、後天、先天,後天四層、先天三層,一共八個小層次,看似路漫漫難以觸及彼岸,其實,直到後天第三層內息蘊生以前,習武者並不會遇到任何瓶頸,唯一桎梏武功進展的只有根骨。但凡有一點天賦,只要日夜苦練不綴,突破到氣血搬運一點不難,因此,江湖上最多的也是這一層次的習武者。
不過,同為氣血搬運,也不是沒有差距,相反,「老輩」的氣血搬運習武者有著遠超小輩的戰鬥力。
他們境界雖常年滯留不前,卻也能在漫長的時間裡通過艱苦鍛煉,使體魄緩慢地完成有如內勁顯化層次般的小幅度提升,甚至其中的佼佼者還可習練只有內勁顯化才能掌握的外門武功,如「鐵砂掌」「碎玉手」等。
這群人,雖仍是氣血搬運,戰力卻比尋常「內勁顯化」要高出許多,如此前的護衛隊長,一雙碎玉手在曲山郡比很多內勁高手名聲還要響亮,又如眼前的曲大通,三式腿功吃遍天下,曾敗過十數內勁好手,為白馬門立下不少功勞,當然,這會的護衛隊長托任蘇進展迅速的福,在秦昭幾副強血散幫助下,也成就了內勁顯化。
這時,場上暈倒的李奇也搬了下去,曲大通拱拱手:「任少俠小心了!我曲老二最拿手的便是腿法!」
話音落下,曲大通猛然向前衝出兩丈,借力一踏,如大鳥騰空,右腿一震,呼呼幾聲,數道腿影交疊橫空飛去,單單聲勢便比李奇要高出數成,然而,他不知的是,比起李奇,在任蘇眼中,他的破綻也要多得多。
任蘇扶風在握,劍道直覺與恐怖靈覺相疊,心中生眼,氣機碰撞間,溢出無數信息,百鳥還巢般紛湧來。
叢林與野獸爭鬥磨礪的敏銳、天狼與人爭戰感悟的氣機變化、劍道賦予的超強直覺……此刻,露出獠牙!
任蘇眸光一閃,心眼劍術全力展開,手一抖,一聲輕嘶,一縷寒芒亮起,驀然橫在腿影軌跡的前方。扶風不動,只散發著無比鋒銳的氣息,刺痛著曲大通腳跟某處,任蘇舌綻春雷,直擊曲大通內心,「還不認輸!」
沒有遲疑,曲大通身子蠻橫一扭,趔趄回落地上,因為,這正是他這式「覆雨十三疊」腿功的破綻所在。
「多謝任少俠手下留情,這番俠骨仁心,我曲大通深感佩服。」
「承讓了。」任蘇微微頷首。
氣血搬運終究只是氣血搬運,沒有打熬過筋骨的他們,在施展更高層次的武功時,破綻會更多更大!只要眼光獨到,經驗足夠豐富,他們也並不比一般氣血搬運的習武者高出多少,而恰恰他有克制此輩的絕佳手段。
心眼劍術!
這套得自天狼磨礪的最大機緣,無招無式,長於窺辨氣機,不是頓悟而來,卻比絕劍更似為他量身打造。
任蘇低頭看了眼手上扶風,三尺劍刃寒光凜凜,邊沿削薄,顫顫間凝聚著炫目光澤,似乎有著無堅不摧的鋒銳。他視線之中,下去的曲大通已經被四幫中的高層圍攏起來,看臉色變化,明顯是在詢問著相關情況。
任蘇悠然閉上雙目,耳邊有無數嗡嗡聲音回蕩——場外一片嘩然,曲大通的不戰而敗激起眾人憤然哄鬧。
「怎麼了?怎麼忽然就認輸了?有沒有搞錯,人家才亮劍呢!」
「這任少俠不簡單啊!竟然揮揮劍,就把曲老二那傢伙給嚇住了。」
「我呸,就一軟腳蝦,虧得平時還裝得有模有樣,真是將我們白馬門的臉都給丟乾淨了!」
……
任蘇嘴角一勾,雙眸陡睜,睥睨四方,下一刻,金石之音震動全場:「下一場,兩個一起上吧。」既然是來打臉的,那便稍微放肆一些吧,任蘇眼角眉梢含笑,清秀的五官卻凝聚著比身後旌旗還招搖飛揚的光彩。
場上氛圍一肅,哄鬧戛然,杜申明、青袍中年十數人瞥向這年輕臉龐,互看一眼,神色間陰鬱越發瞭然。
不是一時意氣的張狂,那張臉上神采奕奕,英氣逼人,滿是百戰不殆的強烈自信!
遠處山野鳥鳴啾啾,場上,寂靜越發深邃,甚至由於些許變得粗重的呼吸,帶著些令人發狂窒息的沉悶。
「哈哈哈!好!」
數聲長笑打破了沉寂,「三聖老祖」起身鼓掌,啪啪作響,全無高人姿態,好一會,他眯眯眼,撫了撫鬢角,顯得興緻勃勃,臉上帶著絲紅光,「不愧是老祖的徒兒,既然你有興緻,那麼,下面便照這麼來吧。」
這話到後面,語氣淡淡,卻是對那十數名四幫高層(堂主及以上,長老、副幫等)說的。
似是難以置信,眾多高層許久未應,直到秦昭目光透出一絲不耐,青袍中年輕咳一聲,行出人群,向車輦那邊微躬,道:「是。」又轉向任蘇,帶著點親近,「以二敵一雖勝之不武,事關重大,我等也無法辭讓。」
話畢,轉身揮臂笑道:「好了,任少俠能被三聖前輩看中,自是天資絕頂,功夫深厚,下面才是關鍵。」
有點門道!
任蘇目光微亮,只見話音落下,場上氣氛明顯一輕,不僅不見了方才暗藏的憤恨,還多了同仇敵愾之氣。
據說這青衣中年白千牧與白馬門門主是親生兄弟,兩人親密無間,加之其兄長醉心武學,基本上門中大小事務都是其做主,如今一見,果然不是空穴來風,短短兩言便將場上凝重給化解大半,一聲淡笑看似簡簡單單,卻將任蘇的優勢一一細數,點醒了大半人,後面那一聲問詢則是轉移了所有人注意力,當真心思縝密。
任蘇心中暗贊,又見四幫高層聚攏一塊,窸窸窣窣,相商稍許,有一中年一青年在呼喝中大步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