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工欲善其事
將近黃昏,煙雨迷濛,五峰江上泛來一隻烏蓬,船首一青年劍客負手而立,他遙遙望著遠天漸漸清晰的破敗城牆影子,眸子平靜悠遠,袍袖輕擺,隨波流飄蕩,煙籠霧罩,如憑虛御空,容顏飄逸出塵,似神仙中人。
舟船順流直下,隨著峰巒一一低矮下來,餘澤縣城終於歷歷在目,很快,前方出現了一個渡口。
渡口邊上,泊著七八隻小船,漁火數盞,人影晃動,甚至還隱隱有呼喝傳來,任蘇看向渡口後面,那裡雜亂散布著十數間棚屋,漆黑矮小,整個一片都似融入昏沉天際,他大聲問道:「老丈,那邊便是百斤村吧?」
「沒錯。少俠是要找人嗎?」
船尾,老人頭也沒抬,笑聲爽朗:「老漢在這江上跑了三四十年,岸邊幾個村鎮倒也認識不少人。」
任蘇低聲一笑,隨即又道:「是要找一個叫王虎生的老人。」
「原來是這老傢伙啊,放心。」舟船離渡口越發近了,老人抬抬頭,此時,他已辨得出渡口漁船上人影的大致輪廓,更能望見有幾人拿眼瞧來,當即,他張大嗓門呼喝:「喂!對面的李家大小子,李大牙在不?」
洪亮的聲音響徹江面,對面一道略顯矮壯的人影揮揮手,也大聲回應著,「是胡老叔嗎?阿爹回屋了。」
「不在也行!我這邊有個客人要找王虎生那老頭,我跟那老傢伙不對付,你幫我帶他去吧。」
兩人喊著話,不知不覺,舟船便靠了岸,任蘇向老人道過謝,在那矮壯漢子的帶領下,找到了王虎生,聊了幾句后,他單獨離了百斤村,向南越過幾座小山坡,沒多久,見得前方茂密山林邊上出現了一間狹小木屋。
木屋很新,還散發著淡淡清香,里內透出些許燭光,任蘇來到門前,輕輕一推,耳旁同時響起一把輕笑。
「吳老弟,你倒來得不慢,我本以為還要等上一夜呢。」
「性命攸關,自是收到書信便連夜趕了過來。」任蘇苦笑著看向屋子正中,那裡鋪著一疊茅草,上面盤坐著個黃袍男子,粗眉大眼,看去陌生至極,但任蘇從語氣、神態乃至熟悉的渾厚氣機中判定此人是秦昭無疑。
之所以他在此,自然是與小書童一事有關。
任蘇雖在巨野城穩坐釣魚台,每日收到的情報都會在夜裡轉交護院隊長,再由他飛鴿傳書給秦昭,讓他前往相應地點打探,畢竟一名先天高手腳程之快遠在馬匹上,而且體內真氣生生不息,耐力也要強上十倍百倍。
五日前,任蘇收到他書信,說已探明小書童位置,要動身去解救,不料三日後又一封書信把他給喚了來。
秦昭擺擺手,「你也不要太過擔心。當日我主動退去,只是感覺那林中有什麼隱秘布置,怕驚動了翁成宮,到時應付不來對方人多,如今我也回白溪村取了一些東西,再加上有你相助,此事必定十拿九穩。」
說著,他指了指屋角,只見一方平滑青石上放著一柄連鞘長劍,劍鍔形如利齒細密展布,望之猙獰凶厲。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劍原來打算離去時再贈與你,既然碰著了,現在給你也罷。」
任蘇微一凝眸,上前拔出長劍,眉頭不由一挑,這劍通體黝黑,長不過三尺五,卻有巴掌寬,比之扶風要重上一倍有餘,兩邊劍脊雖略顯厚實,往劍刃延展而出,卻有種說不出的流暢與美感,再細細一端詳,更似流轉著一層黯淡光華,尤其是刃口處,有流波輕漾,劃開兩縷森冷閃爍,交匯在劍鋒,聚作一點幽芒砭膚生寒。
任蘇再次將目光微抬,落在劍鄂正中鑲著的圓形玉石,上面赫然刻著兩個小號古篆,「斬鯊。」
任蘇輕輕念著,心中微動,牽下一縷髮絲飄到劍刃前,微風一動,烏髮立時斷落,他點點頭,振臂起劍一揮。呼嘯聲后,又甩了幾個劍花,他一手端劍,一手自冷熱難分的劍身撫過,由衷贊道:「確是一柄好劍!」
扶風雖也鋒銳,要說吹髮即斷、削鐵如泥,還是差了一兩個檔次,更何況以他而今的力量,著實輕了點。
秦昭點點頭,「今夜還有些時間,你先適應下這劍,明日探過地形后,若月色不明,便當夜行動。」
任蘇聽了,忙取下包袱,換下有些濕冷的衣物后,又用過乾糧,一刻鐘后,小屋中響起聲聲低沉劍吟。
一夜轉瞬即逝。
次日清晨,在王姓老者家吃下幾大碗魚片粥,兩人離了百斤村,與數裡外的餘澤城擦肩而過,向南步去。
天際飄散著一片灰雲,無形無跡,偶爾透出幾束光芒,清風送爽,暖涼適宜,正是典型的五月天,任蘇兩人走過大道,見身邊行人漸少,不約而同地開始加快步伐,過了兩三刻鐘,沿路山峰漸高,綠蔭也濃密起來。
兩人都是習武有成的江湖高手,腳程不慢,雖沒全力前行,一個多時辰下來,四十多里的路途到了盡頭。
這時,一座山谷出現在了兩人前方,廣有十數畝,綠樹掩映間,阡陌隱隱,人聲寥落,顯然,里內藏著一個小山村。然而,秦昭的目光不在山谷上,他淡淡掃了一眼,忽然抬手一指,指向山谷左邊的一座險峻山峰。
這山峰高有三百丈,山勢陡峭,多出露嶙峋山岩,突兀而起,直似斷崖聳峙,互架天梯,天風孤寒極盛。
沅州號稱峰巒眾多,卻以低矮丘陵為主,似這峰般的高度與險惡還是不多見,也只有到這靠近邑州的莽莽山林才能輕易得見,任蘇難得多看了幾眼,方才將視線放在峰上約三十丈處,那裡綠瓦紅牆連環,若隱若現。
「這便是秋水縣肖家的山莊?」任蘇問著,由於路上秦昭已簡單說過情況,語氣倒是肯定無誤。
餘澤縣位處沅州邊界,實則已出了巨野郡,甚至不在白馬門勢力範圍,若不是天狼門過往卷宗有記載,說那翁成宮二十數年前路徑沅州時,收了名姓肖的弟子,秦昭也為此多留了個心眼,當真未必能沿跡尋到此處。
「沒錯。」秦昭笑了笑,「不過,我感應中的『亂炎掌』卻不在那,而在旁邊那座山峰之中。」
聽罷,任蘇眉頭微挑,神色有些驚疑不定,秦昭似看穿了他的想法,道:「『亂炎掌』中留存有一式掌法,旁人一動,氣機交感下,必定會激發這一掌,現在我感知到它氣息不變,自然也沒有故布疑陣的可能。」
「原來如此。」任蘇放下心,不再多問,他卻不知此事並沒有秦昭說得那麼簡單。
秦昭除了在小書童身上留下「亂炎掌」,更是放了兩張符咒,正是這一明一暗,才躲過了翁成宮的搜查。
畢竟,任誰也想不到,他竟敢將一件神兵交託給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半大少年!
又交談了幾句,兩人登上谷外的一座高山,觀摩著秦昭所說的那座叫回蒼的高峰,此峰比前一座山峰要低些許,但險峻全不在前者之下,林深葉茂,還更勝數籌,一眼望去,只覺昏暗幽綠,尋不到半個能藏身之所。
當然,通過「亂炎掌」,秦昭指著不遠處半山腰一面突起石壁下的郁蔥樹林,直接點明這是小書童所在。
兩人又登上數座山峰,繞了一圈,差不多將回蒼峰上下研究了個遍,方就近休息,默默等待夜色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