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節 天上、紅塵
一柄劍,就這麼斜斜地插在了余長歌身前七寸的虛空中。
剎那間,術士之王的臉色僵住了,他那前進的腳步瞬間被制止,反而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那隱匿於茫茫黑暗之中的夏蟲也發出一聲古怪的獸吼,原本來勢洶洶的弦界另外一方,竟然就這麼停下來了。
眾人不明所以。
避難所里,很多龍城樂師自然而然地看向了他們心中無所不能的雲州智腦。
雲樂的臉色陰晴不定。
他沒有任何動作。
眾人心頭一震。
此時此刻,雲樂沒有任何動作,就已經代表很多東西了。
這柄劍,究竟是什麼來頭?
它背後的主人,又是何方神聖?
……
弦界虛空之中。
余長歌痴痴地看著那柄劍,這柄劍,她再熟悉也不過。
小時候,她甚至還揮舞著這柄看似普通的長劍到處玩耍過——那個時候,她還未曾被箜篌附身。
那個時候,她只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而已。她從未想過,自己的人生在接下來的二十多年裡,會被噩夢糾纏。
如果說她還有什麼美好的童年記憶,那麼陸妍算一個,這柄劍便是另外一個。
「是你嗎?你還活著。」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著,不由自主地靠近了那柄劍。
雖說那長劍自帶的威嚴氣息令所有人不由側目、後退。
但是對余長歌,它卻展現出了難以置信的溫和。
一道單單的白色光輝自劍體內發出,溫柔的光輝包裹住余長歌的身體,那足以令人致死的劍芒,卻彷彿一隻心疼的手,正在輕輕**少女的臉龐。
眾人看得震驚無比的同時,卻也注意到,余長歌的眸子,竟然恢復了正常,只不過這個時候,淚水卻不由自主地流下。
在這柄劍超強的力量鎮壓下,那原本依然有些不服氣的箜篌,竟然徹底銷聲匿跡。
當然,她不可能被認為的消滅。
她之所以躲起來,只是因為……害怕。
害怕那個人的氣息。
余長歌根本無視了其他人,她突然抱住了那柄劍,彷彿抱住了什麼至親之人,生怕它再次突然離開。
她開始痛哭流淚——自從陸妍將她體內的箜篌拔除之後,她就很少流淚了。
但這一次不同。
哪怕遠在兩界山之巔的韓樂,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他隱隱已經猜到,這柄劍的來歷了。只不過他沒想到,一柄劍而已,居然能驚退恐怖的術士之王。
就連不可一世的雲樂,都隱約有退避的意思——要知道,他手裡可是有著曲境漩渦那樣的大殺器,真正催動起來,哪怕升級之後的箜篌曲境再與眾不同,恐怕下場依然難以預料!
「莫非……他還活著?」
一個荒唐的念頭在韓樂心頭浮現。
虛空中,抱著長劍痛哭的余長歌擦去眼淚,目光堅定無比地喃喃自語:
「我就知道,你還活著!」
嗚嗚嗚。
那長劍發出錚錚之聲,彷彿為了回應她的話一般。
她的臉上露出天真的笑容,彷彿最純真的孩童時代——
二十多年前的庭院里。
她無憂無慮地揮舞著非白劍。
突然,一個有些嚴厲的中年人從槐樹後走出。
她有些頑皮地吐了吐舌頭,似乎是看到了中年人眼裡的責怪之色,雖然年幼但卻聰慧無比的余長歌突然轉移話題問道:
「爹爹,為什麼這把劍要叫這麼奇怪的名字?」
非白劍。
一點都不如其他強者的寶劍來的霸氣呢。
她是這麼想的。
中年人笑了笑,不動聲色地將那長劍收回,然後有些溺愛地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
「劍名非白,是非黑白,如此罷了。」
是非黑白。
這就是多年前的天下第一強者隨身長劍的名字來歷。
因為在他眼裡,天底下的事情,便只有是非黑白。
是便是是,非就是非。黑白亦如此。
……
很顯然,弦界大戰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尷尬境地。
一柄破空而來的非白劍,打斷了雙方的節奏。
「余白衣。」雲樂近乎咬牙切齒地念出了那個名字。
他對余家的事情並不了解,但是現在他可以確定,余白衣並沒有死。甚至,從破碎虛空的方向來看,余白衣現在身在五洲戰場的某一處才對。
雖說他常年在五洲戰場戰鬥,但是五洲戰場何其浩渺龐大,他一直沒有遇到余白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一開始他還對這個後輩高手沒有什麼興趣,但是看到那柄劍的那一瞬間,他便知道,對方的力量遠在自己之上。
這一劍哪怕跨界而來,他都不可能接的下。
幸好,對方不想殺人,否則,在場的任何人都無法抵擋。
包括他自己,乃至不可一世的術士之王。
想到這裡,雙方互相看了一眼。
彼此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心有餘悸和震驚之色。
越是強者,便越恐懼超級強大的力量。
因為他們已經很強了,他們很久很久都沒有體會過生命被威脅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他們發狂,但卻必須乖乖壓抑著。
他們不知道余白衣跨界而來的這一劍究竟是為了什麼,單純地保護余長歌?
說得通,但這未必是非白劍跨界而來的唯一原因。
不管怎麼樣,他們現在都不可能去管余長歌和非白劍。
所以,不約而同地,他們將目光移到了兩界山上那個卑微的身影上。
……
兩界山頂,韓樂平靜盤坐。
他的身體四周圍漂浮著不少的法器。
內藏絕世悶棍的短木棍,此時表面居然散發出淡淡的金色光輝,一條條如龍的光紋若隱若現。
外表造型土掉渣卻擁有長生之果這樣霸氣名字的煤油燈更是光芒大作。被收攏在裡面的人魚公主的影像也近乎化為實體。
最早追隨韓樂的除荒鈴更是叮鈴作響,引得弦界遠方無數衍生物紛紛自爆,若不是術士之王的力量撐著,恐怕弦界的另外一邊,早就坍塌了。
更可怕的是另外兩件武器。
祖樹金刀、紅塵劍。
這兩件武器一左一右將韓樂護住,就在余長歌吸引住兩大巨頭注意力的時候,韓樂正在全力煉化紅塵劍。
祖樹金刀是一件新出爐的古神兵,雖然被雲樂用邪法祭煉過,但是它的靈魂終究還在,迅速認可了韓樂大羅山傳人的身份,所以不足為慮。
但紅塵劍卻略有麻煩。
韓樂晉級三級平荒天師之後,從平荒訣里掌握的大凈化術對控制兵器擁有無上效力。
無論是什麼樣的兵器,在大凈化術下,直接會被抹去一切烙印,歸為自己使用。
這也是為什麼,韓樂能直接從雲樂以及術士之王手中搶來兩大神兵的主要原因。
但這柄紅塵劍,有些不同。
韓樂有些沉吟。
「阿布納索爾的術士烙印已經被全部解除了,但是這柄劍似乎仍然不能發揮出全部的效果。」
「好像……還有一層封印。」
「這紅塵劍的靈魂,已經支離破碎了,應該是阿布納索爾的荒術導致的……充滿了殺戮的念頭。」
韓樂隨便一看,便能看到無數慘死在紅塵劍劍下的怨靈。
他們全部都是死不瞑目的亡者,大部分都是百年前龍城郊外一戰的戰士們,韓樂曾經看到過他們的墓碑,他們聲稱是和邪兵戰鬥。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紅塵劍的確足以被冠以邪兵之名。
夏蟲的殺戮念頭已經徹底感染了紅塵劍的靈魂,若不是阿布納索爾藏私,試圖取代夏蟲的地位,自己和最強大的荒獸融為一體,並且掌控紅塵劍的話,韓樂還沒有辦法搶走這把劍呢!
「紅塵劍、紅塵劍……此時的你,已經變成了煉獄之劍。我的老友啊……」
一旁的祖樹金刀發出低低的感慨。
他顯然還記得,當初神兵界的最初十棵祖樹彼此間的嘮叨。
這柄靈魂破碎的劍,曾經發誓化為最強大的神兵,鎮壓一方荒獸。
它的確做到了。
只可惜時光荏苒,百年不再,它已經永墜紅塵,不再一如少年。
韓樂始終無法徹底煉化紅塵劍。
這為他接下來要執行的計劃增添了不少變數和冒險的因子。
但在這個時候,他不得不要有所行動了。
因為弦界的兩邊,兩大巨頭的目光,已經盯在他身上!
「大羅山傳人,死!」
阿布納索爾森然道。
他背後,死靈遍地,幾乎已經沒有任何活物,半個弦界都淪為煉獄焦土。
而雲樂則大喝道:
「還我祖樹金刀!」
避難所里眾人都是心神一凜。
他們知道,真正的大戰,終究是要開始了!
韓樂,能躲過一劫嗎?
……
另一個世界。
一片荒蕪的廢墟中,一個男人帶著一條明顯是畸變過的流浪狗,踟躇前行。
「不愧是五洲戰場上最強者,不用任何防護設施,就敢接近當年那場大爆炸的中心點。」
一個嫵媚的笑聲響起。
前方的岔路口,一個穿著防護服的女人獨自站立,似乎已經等待了很久。
「你是在說它嗎?」
男人斜眼看了看那隻流浪狗。
流浪狗吐了吐舌頭。它的確沒有穿任何防護服。
女子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走吧,既然你們組織不死心,就一起過來看看。」
「我倒想知道,導致那場大爆炸的天啟計劃,到底是什麼狗屁玩意!」
中年人大手一揮,走入塵埃之間。
女人若有所思地問道:
「他們說,你向來劍不離身。」
中年人隨意道:
「狗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