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不可逆轉的深愛
只見洛夏懷中抱著一個人,而她的眼神沒有一點焦距,臉上滿載的都是絕望。心中一痛,她這樣的表情只在那年他初見她時見過,之後的她一直都是勇敢堅毅的。
哪怕在那迷濛的歲月里,她都沒有這麼脆弱過。此時她卻像個玻璃娃娃一般,似乎一碰即碎。細看那沉閉著眼的男人,不由輕嘆,聶雲楓果真是她生命里唯一的劫,哪怕她曾經遺忘,都沒有忘記對他的愛。
與聶雲楓只交匯過一次,就對其印象深刻,但此時那黑燦幽深的眼眸卻是閉上的,臉色蒼白之極,全然沒了英偉壓迫的氣勢。若不是胸口的起伏,都以為可能沒有了呼吸。
走到洛夏身邊,想從她懷裡把人抱過來,這需要急救。
可是她卻像忽然察覺寶貝被人奪走一般,拚命抱緊,手指緊抓懷中人的臂膀,牙齒咬著唇瓣,居然辨不清人了。直到陌景晗俯身到她耳邊輕語:「summer,放手,是我景晗,他需要去醫院。」
她愣愣地轉過眼眸去看他,好一會兒才辨認出眼前的人,立刻疾呼:「景晗,快,快……」
卻再吐不出半個字。
陌景晗彎身把聶雲楓抱起,就往外走,走了兩步發覺她沒有跟上來,出聲提醒:「summer,跟著我。」這樣的她,他是放心不下讓她一個人獨處的。更何況,聶雲楓的情況未知,她若一個人呆著,還不知道要怎樣胡思亂想了。
車速飛快,陌景晗深蹙著眉飄了眼後視鏡,洛夏與聶雲楓在後座,她始終抱著他的頭不肯放手,卻又止不住的渾身在顫抖。這種情緒下,也無法問出到底他們在房子里發生了什麼事,但看聶雲楓身上也沒什麼傷,應該不會太嚴重。洛夏這種情況,其實是心理上的問題,她在恐懼悲劇會再一次發生,尤其是這個她即使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的最摯愛的男人。
匆匆趕到醫院,因為是深夜了,專家醫生早已經下班,只剩值班醫生在。掛了急診后,聶雲楓就被推進了檢查室。門無情的被關上,阻斷了他們探望的視線,只能在門外靜候。
陌景晗轉頭去看,洛夏此刻痴痴地看著那扇門,不知道在想什麼。忍不住上前把她攬進懷中,感覺到她的輕顫,輕輕拍撫她的背,舒緩她緊繃的神經,聲音放柔:「summer,身體放鬆,腦子裡別胡思亂想,他不會有事的。」
似乎感受到了他熟悉的氣息,洛夏輕靠在他的肩頭,人也放鬆了下來。好一會兒,她輕聲問:「景晗,是我做錯了嗎?」
「你沒錯,錯的是命運。」
她閉上眼,是啊,錯的是命運,她與聶雲楓之間,錯過了很多,是命運太過作弄人。
半小時后,值班醫生從檢查室里走出來,身後是護士推著病床,聶雲楓躺在上面,手臂上已經開始掛著點滴。兩人迎上去,還沒開口詢問,醫生就皺著眉,臉色很不好:「你們太不小心了,胃都成那樣了,還喝刺激性的飲品,甚至亂服止痛藥,差一點蓋過了病症,是想要再次胃穿孔做手術嗎?」
洛夏一愣,胃穿孔?
陌景晗從醫生的話里抓到關鍵詞,詢問:「醫生你的意思是說他曾經動過手術?」
醫生有些奇怪兩人的反應:「你們難道不是病人的家屬?」
陌景晗沉吟了一下,才道:「我們是他的朋友,剛剛回國,不太清楚他之前的事,抱歉。他現在什麼情況,能告訴我們嗎?」
聽他說后,醫生臉色稍微好了些,「暫時無礙,他這病時間長了,最初是因長期精神壓抑導致的,後期沒有注意形成了現在的惡劣病情。記住,以後不要讓他喝酒,喝刺激性飲料,若覺得痛就要及時就醫,切忌亂服什麼止痛藥,他對此種藥物是過敏的。昏迷是因為發炎導致人體高溫,現在已經打上點滴了。」
講到這醫生又語峰一轉:「若是還不注意,那他胃上的那顆瘤可能就會擴散了。」他似乎渾然不覺自己投下了一個什麼炸彈,可能是見慣了生老病死,所以無視兩個僵化的人震驚的神色,收拾了下工具就轉身離開了。
護士盡職地把病床推進了病房裡,然後交代點滴打完了叫她。這一折騰,已經是深夜兩點多了。
洛夏站在床邊,靜看聶雲楓昏睡的臉,心裡麻麻的。
陌景晗在辦完住院手續等一切事務后,回到病房,剛剛站定,就聽洛夏對他說:「景晗,你先回去吧,折騰一晚上,你也累了,小微還在家裡等你。」
「你一個人能行嗎?」他擔憂地問,看她的樣子,臉色甚至比床上的人還要白。想起剛才醫生最後說的話,連他站在旁邊,都能聽到她心碎的聲音了。
她牽起淡笑,點點頭。
陌景晗離開后,拉了一張椅子坐在出床側。其實旁邊有陪護的病床,床位都空著的,可她卻無法躺下,那許多字眼一直在腦子裡翻轉著,像是牽成線的炸彈一般,隨時都有可能爆炸。
病房裡黯淡的夜燈下,才發現聶雲楓的臉像紙一樣蒼白淡薄,她之前怎麼就沒有看出他的病態呢?甚至還說了那些話,她還冤枉他是故意裝病想要登堂入室。這樣緊閉著眼的他,兩道長眉顯得愈發的黑,黑得觸目驚心,彷彿是那憔悴容顏上,僅剩的顏色。
也許是心頭太震撼,在這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明明站在他的病床前,靈魂卻像已飄離出軀體,麻木的旁觀著他的沉睡,和自己的僵硬。
他沉睡的容顏,比她見過的任何人都要削瘦虛弱,再不復往日的英俊偉岸。有些奇怪的想,怎麼會這樣呢?曾經他是她生命里不可承受之愛,可是他此刻卻躺在這裡。她以為他們還可以耗上許多年,可是醫生卻告知她,他的胃上有個瘤。
明明前一秒,他還緊緊抱住她,強橫索吻。
明明他在見她回來后,沉默的將所有情意放在她面前,他的背影孤傲、挺拔而落寞。
長久的茫然無措后,洛夏感覺心中像突然被人放了一把火,無聲無息的熊熊燃燒起來。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從未有過的不理智。
她冷冷的想:這就是聶雲楓。
那時,黑市赫赫有名的楓哥,自以為是為她好,與陸城做交易,將她遠送國外,而他卻投身地獄。他為他的理想,可謂是付出一切,捨棄一切,包括他們的愛。
這就是聶雲楓,九死一生的聶雲楓,一無所有的聶雲楓。
可怎麼會是他呢?
如果他死了,她才是九死一生、她才是一無所有的那個人啊!
認識他時十七歲,愛上他時十八歲,都說年少的愛情懵懂,可在她這裡,卻早早木已成舟,永世不得翻身。她愛了他那麼多年,沉默的、孤獨的愛了他那麼多年!她好不甘心,不甘心就這麼原諒他,接受他。
可如果他死了,她的那些不甘心還有何用?
聶雲楓,你怎麼可以真的撒手不管我,如果有那個瘤,以你的心性,怎麼捨得讓我如此心痛,不是應該遠離逃避我嗎?這是不是你在騙我?若是一場欺騙,那我也認了啊。
醫生灼灼言辭,冷漠的態度還在眼前,又哪會是假?
她又痛又怒地想,她還愛著他,她可以離開他,可怎麼受得了他死?她好想用力搖醒他,對他怒吼,對他控訴。可是,所有的聲音都沙啞在喉嚨里,一句都吐不出來。
那些不舍、思念和怨憤,都隨著他這麼沒有生機的躺在面前,在她心裡枯骨化灰。
唯有沉默,是不可逆轉的深愛。
閉上眼,就是那個畫面:她躺在陌生的狹窄小床上,看著頭頂昏暗的燈光,感覺到生命在流失,又痛又絕望。立刻趕走這畫面,伏到床前,拉起他沒有打點滴的手,埋在他的手掌里,任眼淚肆意流淌。
卻沒有看到有雙眼,在她埋進掌心的時候,靜靜凝視,眼中有痛楚,有不忍,有堅毅。聶雲楓心如刀割,即使他人昏沉過去,意識猶在,聽到了那些聲音,更在進檢查室前已經醒來。但因為想起之前她對他的決絕,突然有些心灰意冷,在面對那些醫療器械對他檢查時,黯然地想若是就這麼痛死了,她是否會有些心痛呢?
可哪裡會真的痛死呢,不過是在臆想而已。突然的昏迷有醫生的那些考量,更多的卻是精神負荷太重的緣故,不曉得那時他是怎麼想的,只在醫生為他檢查時,忽然有個念頭冒了出來。
他要求那名值班醫生誇大他的病情,原本那醫生堅決不肯,但這世界只要是人就有收買的價值,也會有弱點。他曾在黑暗的世界呆過,自然深諳其中各種手段。
親耳聽到醫生冷漠地說他胃上有個瘤,不輕不重,甚至都沒提及是早期還是晚期,並沒有說他命將不保,也沒有說他身體無礙,正合他意。
可是眼下看到洛夏如此悲慟時,除去心虛,他開始後悔這個錯誤的決定。哪怕真想使用苦肉計贏回她的心,會不會這一刀下得太狠了?但木已成舟,謊言已出,他不可能再更改,只能硬著頭皮演下去。
閉上眼,把思緒停留在觸感里,感受那眼淚劃過自己的手。心既痛,又喜。感受到了洛夏對他的愛,沒有淡下去一分,哪怕時空劃過歲月,他們在各自的地方,都依然深愛著對方,這可能就叫做堅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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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你不是因為你是誰,而是我在你面前可以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