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城與誠(第二更)
臨河路66號,吉利的數字,那裡是一處獨立的小院,有些歐式風格的老房子,已顯殘破凋敝,但門口兩根大石柱依舊庄嚴雄偉,依稀殘留著租界時期的樣貌。
洛夏比對著手中紙條上的地址,首先找到了柔城老街傳說中的66號屋子,據說這棟建築被列為了國家保護,不會有任何改建,沿襲了原貌。但她要找的不是66號,而是70號。
明明只要過三個屋子就是70號那戶了,但卻只過三間就到了路的盡頭,偏偏少了70號這屋。不由再看了眼地址,確定沒有看錯。
這條柔城的老街,被稱為是褪色的租界,曾經有著許多的歷史故事,現在褪去了原來的色彩,成為一個有著特殊記憶的地方。即使她自小在柔城長大,因為環境使然,這條老街也是不曾來過的。
向一個屋門前的老人家問路,這才得知那70號的房子原來死被拆遷掉了,轉到了這條老街背後的一個新大道上。政府為了滿足百姓戀舊的情懷,依然用同樣的老式建築風格造就了一條新的街道,與老街比鄰。
有了指路,這回找的很快,凝目看了看門牌號上寫著:臨河路70號,是這裡沒錯,於是洛夏上前輕叩大門。等了一會,沒見有人來應,又再敲了敲。
身後傳來聲音:「你找誰?」
她回過身去,見陽光底下,一個婦人手中提著籃子,滿籃的蔬菜,顯然剛買菜回來。細看女人的眉眼,生活的滄桑在她臉上留下了許多痕迹,眼角有了魚尾紋,兩頰的法令紋也起來了,頭髮梳了個老氣的髮髻別在後面。
有些不敢確定地問:「請問你是……梁晚嗎?」
婦人一愣,眯起了眼像是在回想什麼,但過了一會,她回答道:「你認錯人了。」說完就越過洛夏,拿出鑰匙打開門鎖,走進門內順手就要關門。洛夏反應及時地用手推住,「梁晚,我知道是你,我們談談好嗎?」當年她們有見過,就算時隔這麼多年,梁晚的容顏有了很多改變,但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梁晚肅穆著神色盯看著她,見她態度堅決,心裡想既然找到了這裡,若是不讓其進門,以後必然還會再來訪。於是鬆開了手,「進來吧,請幫忙關門。」然後自己率先穿過院子,走進了屋。
洛夏隨後跟進,一走進屋,自然而然地就環視四周。第一感覺很整潔,然後傢具算是整齊,擺設簡陋,牆上貼了幾張孩子塗鴉的畫。
仔細看那畫,其中有一張畫了三個人,一個小孩旁邊一手牽了一個人,可以看出是一男一女。畫要表達的應該是一家人,爸爸媽媽和孩子。
梁晚見她一直把視線投注在牆上的畫上,打破了沉默:「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洛夏調回目光,遲疑地說:「你應該還記得我吧,我是洛夏。」
梁晚點點頭,她怎麼會不記得呢,當初跟他回國,只站在背後看他凝望那個女孩的眼神,就覺得心在痛。說不出對女孩是嫉妒還是怨恨,總之她不喜歡她。
那時她覺得洛夏就是一個生活在所有光環里的公主,無憂無慮,不知生活所憂。但是卻又對她覺得同情和憐憫,因為她清楚的知道陸城所有的計劃,包括對洛家勢必的反撲與報仇。終有一天,這個光環里的公主,將接受現實的打擊,陸城會給她生命中最致命的一擊,就看她能不能承受的住了。
也因為知道這是事情的必然,所以她並不彷徨,報仇后,他們之間的可能會劃上句號,而她梁晚只需做男人背後的女人即可。
心裡劃過痛楚,有多久沒有想起城哥了?
梁晚垂下暗沉的眼眸,轉過身去找出一次性杯子,為洛夏倒了一杯白開水放在桌上。
「家裡沒有茶葉,只能喝白開水,不要介意。」
洛夏搖搖頭,表示不介意。端起杯子,放在手裡,感受那溫燙炙熱著肌膚。「孩子呢?」
梁晚心中一警惕,眼神立刻犀利起來,盯著她厲聲問:「你想幹嘛?是誰讓你來的?是不是聶雲楓?」不過是簡單的三個字,讓原本沒有一點鋒利的女人,一下子就全然變了氣勢,從她的眼裡看到了恨。
「你別緊張,我只是問問,不是他讓我來的,是我想來看看你。」連忙澄清自己來訪的目的,洛夏發現梁晚有種草木皆兵的恐慌。心覺不忍,她來找她,只是想看看她過得好不好,尤其是在知道她為陸城生了一個孩子后,更想看看那個孩子。
陸城曾經是她兒時的崇拜對象,甚至是一段美好的暗戀,到後來成了她心中的哥哥。哪怕之後發生了許多事,讓她曾經一度恨他,而這些恨也都消散在他的死亡里了。當一個人為他的過錯,用生命付出了代價之後,還有什麼值得恨呢?
「梁晚,不要對我有敵意,我只想來看看你,看看他的孩子,因為他在我心裡,始終都是哥哥,是我的親人。而你和你們的孩子,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我唯一的親人了。」
或許是真誠的語言打動了梁晚,也或許是洛夏話里的「哥哥」兩個字觸動了她的心防,眼中的防備一點點鬆懈下來。心中產生一種悲涼,是呀,除了她的兒子,可能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與城哥找到聯繫的就是眼前這個女人了吧。
梁晚坐在洛夏的對面,因為要談起兒子,原本肅色的臉上多了一分慈愛,「是個男孩,我為他生了個兒子,他長得很像城哥,也很聰明,現在還在幼兒園上中班,晚一點我就要去接他回來。」
「有他的照片嗎?我能看看嗎?」
「有,你等等。」
梁晚從卧室捧了一個相冊出來,很薄,打開來只放了兩頁的照片。從男孩出生到現在五歲的成長過程,看那上面的時間排列,幾乎是一年最多拍兩張照。
「呵,誠誠不太喜歡拍照,而且我也不擅長拍照,只是把這些照片當作記錄他生活的一種方式。所以只在特殊的日子才帶他去攝像館里拍上一張。」一直很沉默的梁晚,在講起這些有關兒子的事來,變得絮絮叨叨,像每一個慈愛的母親一樣。
兒子的成長,是梁晚這些年裡生活的唯一。許是法律不外乎人情吧,雖然當年她是頭號犯罪頭子的情人,被判刑了十年有期徒刑。但因為她懷孕,法院格外開恩,執行的監外服刑,並且緩刑了五年。
也就是說,她現在再不是一個罪犯,而是一個普通的公民。
洛夏在聽到那個名字時心中一窒,「他叫誠誠?」
梁晚苦澀地笑了笑,說:「嗯,是誠實的誠,他很懂事,這麼小的一個小不點,就會跟著我一起做家務。」拿手比了一個高度,神情里都是自豪,臉上蕩漾起溫柔的笑容。
可是洛夏看著這樣的她卻不覺心頭髮酸,梁晚給陸城的兒子取名陸誠,就算同音不同名,卻也是對她自己的一種折磨。她是有多麼不想忘記陸城,然後每天都喊著兒子的名字在想起他?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深情呢,梁晚對陸城,當真是情深不壽。
眼角有濕潤,假意眨了眨眼沒讓對方發現,有個疑問堵在喉間不知道該不該問,沉慮了一會,還是問出了口:「你一個人獨自照顧誠誠,可以兼顧得過來嗎?」
梁晚微愣,「你是想問我做什麼工作是嗎?我現在在街道辦的社區里工作,領導很關照我,知道我獨自一個人帶孩子,每天只要工作到下午四點,就會讓我回家去接誠誠。有時候把誠誠帶到社區里,她們也會幫忙帶,所以並不會忙不過來。」
洛夏點點頭,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有波瀾。這看似很平常的相鄰互愛互幫,中間聶雲楓是花了多少心思在裡面呢?不用說,聶雲楓定在暗中託了關係,才會有那麼多人願意來幫助一個有著刑期在身的單身媽媽。
這個社會,並不是沒有好心人,但是人情太冷漠,火上添柴的人有,雪中送炭的實在是少。像梁晚這樣沒有背景,有著案底的女人,在沒了陸城勢力的呵護下,定然是要被世俗之人鄙視,甚至唾罵的。
她幾乎可以感受到聶雲楓的小心翼翼,他做得很隱晦,怕梁晚對他反彈,不會正面出現對其照顧,通過另外的途徑來從真正意義上幫助到這對母子。這樣,他的良心才會好過一些吧,他對陸城,終究是當成了兄弟的。
有些感慨,居然在隔了好多年沒見他后,卻還是能在第一時間就感受到他內心。他想什麼,他做了什麼,只從表面,她就看得通透。
其實她一走進梁晚家就立刻敏感發現,梁晚的生活必然是受到他的照拂了,否則梁晚無法可以生活得這麼平靜,和這麼的坦然。至於梁晚,是否真的不知道這些背後的涵義,也不見得,只是在某種環境下選擇了忽視。
說到底,即使她恨著聶雲楓,卻也不會因為一己之私,而剝奪孩子可以擁有好的照顧的可能性,否則那樣只會害了陸城的孩子。這個道理,梁晚不會不懂。
有陽光透過院子的窗戶照射進來,正好落在梁晚的身上。她在收拾著一些東西,看來是要準備出門。洛夏抬頭看牆上的時鐘,已經三點半了,應該是要去接誠誠了吧。心念而起,提出要求:「是要去接誠誠嗎?我可以一起去嗎?」
梁晚看了她一眼,點頭道:「若是想去,我們現在就要出發了,從這裡走到幼兒園,要二十分鐘的路程,我們得走快些。」
一番談話后,洛夏發覺梁晚對她的態度已經軟化了,這是個好現象。兩人相攜一起走過臨河路,到了一家幼兒園門口,那裡已經有很多家長在等候,紛紛把目光放在園內,殷殷期盼。而梁晚到了門前,也加入他們的行列,不再理會她。
鈴聲響起,陸陸續續有孩童從園內走出來。
只見梁晚眼睛一亮,視線盯住某處,洛夏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有一個身著青色毛線衫的男孩,不像別的孩子那般蹦蹦跳跳,而是很沉穩的向這邊走來。
只看一眼,洛夏就確定那一定是陸城的兒子,因為他們長得太像了,就連那沉穩氣質與陸城年少時有幾分相像。不知為何,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幸而家長們的注意都在孩子身上,也沒人注意到一個忽然滿面淚痕的女人。
那天,洛夏沒有特意去跟梁晚告別,而是悄悄地轉身離去。她知道這對母子過得很好,尤其是那個孩子,他的母親給他取名為誠,除去悼念深愛的人以外,定然是想通了要他們的孩子這一條正路,誠懇踏實的過一生。
陸城,你天上有知,也會欣慰而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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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與誠,同音不同字,前者是廣闊的城市,後者是誠實誠懇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