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不成功,便成回憶
組織里給安排的那個母親,其實是一位精神病患者,有著極度抑鬱症。與她相伴的日子,聶雲楓其實有把她當成親人的,畢竟為了有那個融合度在,而且也求逼真,他們確實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的。
所以忽然有一天,她從樓上跳下去時,他的世界似乎頓然陷身黑暗。也可能是長期相伴,受她感染,憂鬱症確實也傳染到了他身上。
認識洛夏,是天意,他沒有想過那麼美好的一個天使會降臨在他身邊。
然而,在學校門口,第一次看到陸城出現時,心在慢慢沉落。怎麼也沒想到,洛夏會與陸城有關,在正式踏進柔城之前,組織已經把相關人物的資料給他了。第一個目標人物就是洪爺,他是柔城黑道的大佬,但組織懷疑他的背後另有其人在操控,而陸城就是那個嫌疑目標。所以,對陸城這個人,他做過了一番研究,知道他此時不在國內。
卻沒想到,會在認識洛夏一學期后,這個人正式走入視線。當時,他的心境是灰暗與孤寂的,沒有人能了解他的想法,了解他明明已經愛上了那個陽光女孩,卻要忍住這份情潮。
誰說卧底不是警察呢?可只有當卧底的自己絕不能說這話,光是咬牙合血吞不使心改變就是一種極限的考驗。一面抵禦著愛情,控制著自己的心,一面又要為了任務去通過洛夏接觸陸城。如果說認識洛夏是偶然,那麼在見過陸城后,利用就成了必然。
為了達到任務,他只能這麼做,尤其是陸城已經對他有了印象,甚至有了舉動,他不可能再換一種身份去接近或者接觸。路已經在那,只有一條,他唯有硬著頭皮走下去。
很清楚陸城這種人,看重的是本事,要想取得他的信任,不是靠恭維與遊說就能成的,要讓他看到自己實力的同時,又不能太過冒進。尤其是中間存在著洛夏,他接近陸城的機會,似乎更加渺茫。因為,他從陸城的眼中,看到了對洛夏的執念。
也許是陰差陽錯,之後發生的一系列事,雖然沒有辦法直接與這個目標人物接觸,卻還是引起他對自己的注意。與此同時,他也在暗暗觀察陸城這個人,研究他的心理。
陸城是一個釣魚高手,他是會收的釣手,只會吃自己釣的魚,不屑那些自動送上門的。在這種情況下,他唯有以不變應萬變,不管是來自外界還是陸城下的絆子,一一承受且通過,布下一個又一個彌彰,做出被迫投效他的假象。
最終,他還是到了陸城的身邊。
洛夏是他做卧底之後,最不定的因素,也深深扎進了他的心內。無論最後他能不能夠破案,能不能夠抓陸城,結局其實早已定下,他能為她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讓她遠離這個是非圈。
她那般無怨無悔跟著自己,是沒有出路的。總有一天,他要麼活著抓陸城,要麼就是跟父親一樣死得無名。而死的可能性則佔了80%,這是當初教官即使不說,他也料想得到的比例。這樣的他,怎能讓洛夏把一輩子都糟蹋在自己身上?
與陸城的那個交易,是必然,也是機會。
他將自己剖開在陸城面前,讓他確確實實看到他對洛夏的愛,然後要求他放手。這所有的情緒透明可見,沒有絲毫隱藏,這樣的他,才是陸城想要的人,也才能博得洛夏離開的機會。這一計,贏是雙贏,尤其是他賭陸城心中的篤定。
他篤定洛夏即使離開了柔城,還能被他一手掌控;他篤定聶雲楓的弱點在於洛夏,只要好好把握,就會是一把鋒利的刀。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
陸城正式把他收入旗下,這其實是一場心戰,不是對這個人的心理研究透徹到底,根本不可能會出現這種局面。但凡有一步算錯,都有可能引來陸城對他的戒備防心,甚至是殺身之禍。
陸城這個人,其實很注重內心,他覺得把你看透了,覺得你能力得他欣賞,自然就會親自將你收到掌中,並肩闖蕩,失之共哀,得之共享。
而且,他是個既然敢用,就不怕收不服的人。也是因為他對自身有著極大的信心。
聶雲楓還記得那次他因為「太子」事件被抓進警局,後來進了看守所,有個人來看他,是正式指派他任務的警司。所有他真實的檔案,只有這個警司才知道,其餘人一概不知。這也是自他警校離開后,第一次來見他。
警司說:「這次的事,陸城參與進來了,證明他對你有了收納之心。這個人現在看似還是白道居多,但是他底子里是黑的,不用幾年,他就會真正崛起,陳耀勢必不是他對手,我們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你必須到他身邊,讓他充分信任你,然後你什麼都不用做。你要做的是一擊即中!我們只需要出手一次,但必須是最完備的一次,能將他徹底繩之於法。凡那些不足以判死刑的罪,自有警方會來解決,你且當觀眾看著就好。這是你要做的事情,你必須記在心裡!」
一番徹談,奠定了他后兩年內的沉寂,長官的命令,他銘記至今。
但在當時,他也跟警司提出了一個要求,他要警司幫助洛夏徹底脫離陸城的掌控。他的意思是,在洛夏離開柔城后,不管被陸城送到哪個地方,能夠幫助她恢復自由,不受任何人牽制。這也是他能堅持走這條路可以無後顧之憂的唯一方式。
警司的能力,足可以幫助到一個單純的小姑娘。
瞬間,原本嚴肅的空間內變得沉默,警司默看他良久,最終點了頭。
從走出警校大門開始,聶雲楓從未後悔過曾做的事,不管是錯與對,還是罪與惡,他覺得自己是問心無愧的。唯有對洛夏,他的心裡在深深懺悔著,他沒有在第一時間將愛情的苗子掐斷,他耽誤了一個摯愛的女孩。
每次夜深人靜時,想起那雙明亮水盈的眼,心痛的無法呼吸。
從她離開后,再沒有去打聽過她的消息,因為他怕,哪怕是只有一點點有關她的信息,都有可能會讓他覺得要堅持不下去了。但警司那邊還是找了辦法,在大約半年不到時,給了他一個口信,洛夏已經正式脫離陸城掌控,那一刻心裡劃過的卻是驚慌。
這是不是代表,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她的音訊?卻沒想到,時隔一年,會在去給洪爺祭悼的墳場遇見她,相逢不相見是他與她的悲哀。看著墓碑上刻的名字,心裡為她覺得沉痛,洛廷遠是她的父親,他的死一定給她帶來如災難般的痛苦吧。
但不管如何,那些都會過去的,她會在沒有他的世界里,歲歲平安。
這一次,他九死一生,還是留住了命。陸城開槍的那一瞬,他其實是萬念俱灰的,終究還是不成功便成仁的下場,即使曾堅定地認為他是在伸張正義,可是看著陸城血紅的眼,他的心底浮現了愧疚。
命運的安排,從不由己。睜開眼的霎那,恍如隔世,再生為人。而他還活在當下,那許多宿命並沒有遠離他,從醒來到這刻,除去那個叫蘇景的女警有來看過他,再沒任何一個。甚至他的病房外面,還由警察輪流監視著,他就像個刑犯。
這意味著什麼,其實心中有數。卻又多了一種憤恨與絕望,難道他拼了命,舍下所有的一切,最終得到的是一無所有?那麼當初堅定的信念何在?教官的那番言辭,讓他們不要失卻本心,他做到了,組織卻要將他遺棄?
父親的話,言猶在耳:任何一個戰場的規則是:不成功,便成回憶。
他現在算是成功了嗎?陸城被抓,販毒、販賣軍火、襲警等多項罪名,都能將他置於死刑,且都是罪證確鑿。可最後的結局,似乎是他成了回憶。
父親還說:只有功成豐碑,才可以為你的一切作為,承擔你應得的罪與罰。
聶雲楓閉上眼,終於明白了父親那句話的含義。功成,他做到了,豐碑,卻不能。或許他這些年的投身地獄,換來的也只是承擔應得的罪與罰吧。
蘇景走進門,就看到聶雲楓緊閉著雙眼,眼睫微顫,眉頭深皺,那神情說不上痛苦,卻讓人看得有些心酸。聽到腳步聲,她看到那雙眼睜開,烏黑的眼珠掃過來,與她對視,卻沒有半分情緒,彷彿是懵懂初醒一般,可是那眼底的黑影,顯然他已經久久未曾入睡了。
心中一暗,昨天是她送他過來的,她一直等他到醒來,才離開。她到現在都還沒收到命令,對聶雲楓該如何處理。而當所有命令未下達前,眼前的男人只是聶雲楓,是黑道赫赫有名的楓哥,是陸城身旁的左右手。所以必須以嫌疑犯對待。
上級就像是消失了,沒有任何人來詢問有關他的事,像被遺忘了一般。他是這場任務里最關鍵的人,是抓到毒販的功臣,卻無人問津。
說實話,連她都覺得心寒。可她人微言輕,除了心中唏噓之外,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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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信念?當這一切都被推翻時,我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