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交代
趙局不止一次向蘇景提過這個陸城,說他是個狠角色。短短一年多時間,已經切入商界,又贏得黑市的呼應,連黑道大佬洪景天與陳耀都得給他面子。
蘇景不信這樣的人會沒有一點黑底,但此人太過神秘,只能查到他從美國回來,其餘的事都難找到證據,警局對他只能重點關注。有些事一旦牽涉到商界,政府考慮就會多方面,怕牽一髮而動全身,影響到商界股票波動,引發經濟危機。
還有個奇怪的事,據說聶雲楓是洪景天的手下,他出了事,為什麼洪景天沒來?難道是怕惹禍上身,故意撇清身份?反倒是另一邊,這件案子的受害人,也就是原告陳耀帶了很多人坐鎮,把庭下位置擠得滿滿的,那群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蘇景不由冷笑,無論是陸城還是陳耀,這裡是法庭,不是他們的場子,若有誰敢妄動,她一定會第一個抓人。目光移到被告席上的聶雲楓,只見他靜立在那低垂著頭,沒有與任何人有目光交流,而原告席上陳耀卻是滿臉怒容。
法官走進,全場被制約肅靜。
蘇景在出庭作證之後就走出了法院,裡頭氣氛實在凝滯,她出來吹吹冷風透透氣。馬路對面,站著一個女孩,她的眼睛一直盯緊著法院的大門,在見到門被拉開而有人蜂擁而出時,忽然眼睛一亮,往前跨了幾步,隨後眸光又黯淡下來,最終鑽進了等在一旁的計程車內。
之所以會注意到她,主要是這個女孩給人一種很沉靜的感覺,她的臉上還帶著稚嫩,可是那眼眸內卻是滿滿的依戀。蘇景轉過頭去看法院大門走出的來人,陸城自然是其列中最耀眼奪目的,而就在他身後錯開了兩步跟隨的是兩人,一個是那晚去帶疑犯回警局時遇見的刀疤男,一個則是聶雲楓。
她沒有覺得意外,這個案子最終因為證據不足,聶雲楓無罪釋放。這在她送人去法院的路上就早已預料到了,陸城幫他請的律師是韓嘯,是柔城第一大律師,尤其擅長這類刑事案件。而在她走出審判庭之前,就已經見他們拿出了有利的時間證人來證明聶雲楓那晚根本沒有在家,殺死「太子」的那把兇器也遲遲沒有找到,至於其他人證什麼的一致都改了口供。
嚴浩陰沉著臉走到她身旁問:「蘇隊你怎麼先出來了,不在裡面聽審?」
「裡頭悶,出來透透氣。」蘇景遞了個警告的眼神,示意他不要再惹事。他們是執法人,就必須相信法律的裁決。嚴浩這次沒有多言,只是沉眼看著那群人從身邊走過。
陸城等人如風一般掠過,其中有一個微胖的人朝他們嘲諷地笑了笑,其餘幾人都直視前方面無表情,鑽進早就等候多時的黑色轎車內,揚長而去。隨後陳耀那幫人怒意沉沉追了出來,衝到馬路口只聞到了汽車尾煙,氣得破口大罵。
蘇景搖搖頭坐進了警車內,兩幫人素質一看即知,但案件的結審恐怕不是結束,而是開始,以陳耀這種人的脾氣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看來這段時間不會太平,又要盯緊這些黑道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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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加長轎車內,陸城淡淡吩咐:「阿列,去洪宅看看乾爹。」
阿列點點頭,方向一轉,換了一條道。
陸城側頭看了眼從頭至尾都沒開口的人,問道:「怎麼,有什麼想法?」
聶雲楓這才抬眼正視他,黑眸里情緒複雜,卻問:「洪爺怎麼了?」按理今天他受審,洪樂涵不會不來,唯有可能是洪爺出了什麼事。
陸城收回目光,「去了就知道了。」
一路無言,連最聒噪的馬七也都不敢吭聲,而越無聲,車內氣氛就越加凝滯。聶雲楓心中徒生一股煩躁,無疑這次虧了陸城出手,他才能得以安然無恙走出法院。但與這人面對面的碰上后,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終於不短的路程到了終點,車子開到了洪爺的別墅門口。
幾人進屋,有人出來迎接,卻是每個人臉上都一片沉鬱,甚至眼中有了悲意。聶雲楓心中一驚,這幾人都是洪宅中與洪爺最親近的人。
「帶我們去見見乾爹吧。」陸城沉了聲音命令,面上一片肅然。
走進洪景天的卧室,只見洪樂涵坐在床邊抹淚抽泣,看到他們進來,視線凝在聶雲楓身上,眼睛一亮,隨後又黯淡下來。她此時的模樣,早沒了以往的精靈調皮,滿面都是憔悴和哀痛,而床上的洪爺,讓聶雲楓倒抽了一口氣。
那天他單槍匹馬衝進陳耀的場子,要他們把洪爺交出來,陳耀的目標是自己,他出現了,洪爺自然就會被放。他認為以洪爺的身份和地位,陳耀若不想從此黑道永無寧日的話,就不至於會把洪爺怎麼樣。之後警察來了,他被帶走,從關押到受審大約半個多月。
卻哪裡知道,洪爺是被放回來了,可是卻是躺在床上,臉上包滿了紗布,面目可非,更像是連動都不能動,氣息微弱之極。若非睜開的眼裡眼珠還在轉動,他會以為可能已經去了。一直知道這個世界很殘忍,卻從沒這麼一刻覺得這個殘忍的世界太他媽不是人了。
陳耀為了替兒子報仇,早已泯滅了人性,也罔顧黑道道義,更不管是否會把這鍋水攪得天翻地覆。他不殺洪爺,卻動用私刑,將洪爺打得完全不能動彈,成為一個廢人。這對叱吒風雲幾十年的洪爺來說,比要了他的命還要殘忍。
旁邊的心跳儀器還在「嘀——嘀」的響,綠色的線條在波動,證明他還有生命特徵,但似乎又隨時都可能停止。
陸城走到床邊,蹲下身,悲意劃過眼眸,沉痛而喚:「乾爹。」
洪爺的眼珠轉向看他,哆嗦著手想要拿開呼吸器,似乎有話有說。就在旁邊的洪樂涵看不過去,哭著道:「老爸,等你好了再找城哥說話好嗎?」
陸城轉頭皺眉問:「樂樂,乾爹怎麼不在醫院裡治療,要在家裡?」
「老爸他不願意住在醫院裡,他就那裡沒有一點人情味,就算.……他也要在家裡。」講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那天她安排的人接到老頭子時,已經不省人事,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完好的,臉上更是血肉模糊,若不是急著送老頭子去醫院,她真想衝去找陳耀拚命。
洪樂涵不知道是不是做錯了,難道把聶雲楓逼出來以命換一命,換來的是苟延殘喘的老爸,甚至可能是……屍體?這是老天對她自私的懲罰嗎?可為什麼報應不報在自己身上?
「阿城。」洪景天終於顫著手拿下了呼吸器,目光投放在陸城臉上,眼珠定住:「答應我,看在乾爹的份上,照顧樂樂好嗎?」他知道自己不行了,說這幾句話都是無聲又喘的,女兒是他最放不下心的,不知道自己走後,樂樂無所依,還有誰來寵她的刁蠻性子。
陸城扭頭看了眼洪樂涵,遲疑了一秒就點頭:「乾爹,你放心,有我陸城在一天,定不會讓人欺負樂樂。」以他的能力和實力,照顧一個女人綽綽有餘。
洪景天露出寬慰的笑容:「阿城,還有乾爹那麼多場子,可能也得你幫忙照應了,雲楓一個人肯定顧不過來,他還年輕,你得照拂他多一些。」
此話一出,所有人均變了臉色,洪爺的意思是要交班給聶雲楓?陸城眸內流光波動,冷絕了的色澤平平緩緩,鋪天蓋地,轉瞬垂眸若有所思。馬七在旁跨前一步嘴動了動,想要開口,被陸城一個瞪眼,沒敢說話。阿列的冷麵沒有波動,只是眸中有了異色,唯有聶雲楓沒動,他知道此刻任何一點表情都可能會引發些什麼,所以能做的就是無動於衷。
最終陸城淺笑著溫和:「乾爹,別說這些,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好好養傷,可以快點好起來。」
洪景天神色變得複雜,卻點點頭,一番說話像是已經很累,但他的視線還是轉到了聶雲楓那邊,「雲楓,跟我說說這次的案件過程。樂樂,你帶阿城他們去樓下客廳坐坐,呆在這裡也沉悶的,都是藥味。」
洪樂涵本不想離開,事實上至從老頭子回來后,她都是寸步不離在身邊照顧的。但看到父親眼中的堅持,還是擦了擦眼淚,起身領著他們走出門外。
臨出門前,陸城富有深意地看了眼聶雲楓,視線在空中交匯了一秒,勾出帶著淺譏的笑。
房間內只剩了聶雲楓與洪爺兩人,洪爺朝他招了招手道:「雲楓過來,坐我身邊。」
聶雲楓走過去坐在了床前的椅子上,知道洪爺有話要說,所以並未開口。
「雲楓,我知道你對樂樂無意,但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照顧她?」同樣的要求,剛才也對陸城提出過,但意義卻不同。
聶雲楓看到洪爺的眼睛里透著期盼,明白那句話不光是表面的意思那麼簡單,而是一個承諾,是要他照顧洪樂涵一生一世的承諾。可是這個承諾他給不起,不說他過的是有今天沒明天的生活,就算從感情上,他也不能輕易應下這個承諾,實則卻在辜負她。
這個承諾,他真的背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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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輩子的承諾不能隨意出口,因為,遊走邊緣的人給不起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