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折翅(平安夜加更)
當命運註定兩個人在一起時,聶雲楓就不想再放開自己的手,而如果想要堅持下去,不先談將來,起碼得安撫好夏天的情緒。這些他願意坦白給她知道的事實,也是變相的為她上一堂理論課。
這個世界不是白,就是黑。好人不一定有好報,壞人也未必有惡果,但人始終要相信命運。他欣然接受這個命運的安排,尤其這可能是他沉在黑暗湖底的心,怎麼都無法奢求到的唯一的一次希望,他會緊緊握住。
無聲的沉默在兩人之間暈染開,洛夏默默把空盤子端去了廚房間,等再出來時發現聶雲楓還坐在位置上,不知在沉思著什麼。
聽到腳步聲,聶雲楓抬起頭來,飄了眼牆上的時鐘,已經一點多了。「夏天,睡吧,你明天還要上課的。」兩人相對無言躺到床上,中間的帘子並沒有拉上,心情都不平靜。
良久之後,洛夏突然說:「聶雲楓,以後有什麼事都不要瞞我了好嗎?就像剛才那樣講給我聽,讓我與你一起承擔。哪怕我力量微薄,幫不了什麼,但無論你在哪裡,我都在家等你。」無聲的等候,是她唯一可以給予的支持。
聶雲楓的心裡絲絲甜意湧起,但同時泛濫而起的是心疼,最終化為一句:「我知道了。」這是他給予的承諾,雖然有底限,卻一定會盡量做到。之後聽著身旁的呼吸逐漸均勻,他卻久久難以入眠,眼睛一閉上腦子裡都是之前見陸城這件事。
從跟著洪爺走進別墅開始,像過電影一般,不停重複。從陸城細微的每一個表情,到每一句話,還有最後他與阿列不經意的眼神。琢磨著,分析著,滿腦子牽繞的線令他覺得煩躁。耳邊傳來細微的鼾聲,側過頭去看,那方洛夏側躺臉正對著他,嘴巴微張,眉宇間的皺褶散開,明顯已經沉睡入夢。
她應該很累吧,眼底的暗影那麼深,是他不回家,一直都睡不好嗎?不管怎樣,今晚似乎他們之間關係又上了一個階層,那些被忽略了的猜疑和憂慮煙消雲散。有時候,信任只在於你做或者不做,選擇坦白,就成功地邁出了抵達對方心中的那一步。
聶雲楓就是在這種釋然的心情里漸漸入眠的,兩張床之間的距離不過一米多,兩個人的呼吸卻在空氣里交匯著,心也緊緊融在一起。
清晨的驕陽照亮打底,也喚醒沉睡中的人,洛夏睜開眼就看到近在咫尺的聶雲楓,他眼睫輕闔,嘴角彎起,像是做了什麼美夢。悄悄起身,幫他把被角掖好,就去了洗手間里梳洗,等再回來時,凝看了他側躺著的背影,心中有了一個決定。
黑夜與白晝的交替,是千古不滅的定律。而生與死,也是人類無法逃脫的宿命。她不想聶雲楓的人生就此定格,也不想他墮入宿命的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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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哥,洛小姐打電話到我手機上,說想見您。」馬七小心翼翼地開口,看著站在落地窗前陸城的臉色,心中微有些惶恐。
城哥對洛夏小姐的態度,他有些摸不準,看似無情將人驅離了洛宅,但派到她身邊監視的人卻始終沒有召回來過。洛夏的一舉一動,每個禮拜都會以報告形式放在城哥的桌上。也是因此,洛夏打電話到他手機上,覺得還是徵詢下城哥的意見為好,不想暗自揣摩錯了城哥的意思。
陸城聞言后,臉上浮起戲謔的笑容,卻道:「阿七,你跟她關係不錯嘛,居然電話打到你那了?」馬七一聽立即額頭開始冒冷汗,城哥的語氣令他心裡發毛,「城……城哥,我想洛夏小姐是找不到您,才不得不撥我號碼的吧。應該是上次的時候,她把我的號碼給記了下來.……」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小,因為陸城在這時候冷冷看過來,眼底寒光隱現。
有些意識到城哥要的不是他的解釋,而是光洛夏把電話打給自己這個舉動,就惹毛城哥了,可憐他也不想啊,真的是有苦說不出。
「安排吧。」冷漠視線一收,淺沉聲音傳來。
馬七微愣,眼帶疑惑問:「城哥,您的意思是……」卻得來陸城更冷削的眼神,連忙點頭稱是,急匆匆地退出了房間。一到門外,立即摸出手機回撥過去,只想了兩聲,洛夏溫婉的聲音就在對面問:「他同意見我了嗎?」
「嗯,洛小姐,你現在在哪?我派車立刻來接你。不用?你自己過來?呃,你知道在哪的吧?嗯,今天城哥在洛宅,好的。」電話掛掉后,馬七苦笑,他就不明白,明明可以直接掛電話給城哥的,為什麼要找他來傳話?這真是吃力不討好的事。
書房內,陸城仍舊佇立窗前,他站的位置是別墅的二樓,恰巧可看到底下的大門。沒過多久,一個清麗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線內,隔得有些遠,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但從那纖細的身子來看,有些弱不禁風,少了以前的陽光氣息。
小夏,外面的生活是什麼滋味?你的翅膀不夠硬朗,還是飛不了太遠,總要讓你體會下何為艱苦,翅膀折斷後才會甘心停止不飛吧。
腦中浮現她小時候的模樣,總是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仰頭看他,笑起來嘴邊有兩個深深的小酒窩,她會嬌俏地笑稱那是「美人旋窩」,確實她屬於那種極其標誌的美人,但適合養在溫室中。
你叫陸城嗎?——這是他們的初見。
陸城,你要多笑,你笑起來的樣子真是好看。——這是他們的熟悉。
陸城,為什麼,為什麼你會是我的哥哥?——這是他給她下的情殤。
陸城,你回來了!——這是他們再相見時的開場白。
陸城,求求你,放了爸爸。——這是他們的決裂。
一幕幕,全在腦中深處,原來他從不曾遺忘。越來越近的身影,漸漸清晰,看清了她臉上的神色,忽然間他笑了起來。這樣的小夏真是可愛,她臉上的那種表情是堅定和……絕望嗎?是現實讓她絕望,還是聶雲楓給了她絕望的感覺?
小夏,回來吧,聶雲楓不適合你。他太弱,自身都難保,又有什麼能力來養活和保護你?回來我的懷抱吧!只要你安安靜靜的,我將許你一生寧靜的天地。
有人說,如果可以,如果能夠,要成為那美麗的向陽花,在艱辛的生命中堅強地燦爛地綻放。洛夏曾經就是那朵向陽花,此刻的她昂起頭與宿命做抗爭。窗口的視線,像一道烈火灼燒在她身上,自然知道那視線來自誰,更知道此刻只要抬起頭,就能看到那個曾經依戀如今卻已經是陌生的臉。
但她始終都沒有抬頭,只是一步一步,不緊不慢邁進了別墅。門口木牌上,「洛宅」兩字並沒有被劃去,依舊保留著原樣,卻刺痛她的眼。曾經的那一幕,是她最深的噩夢,如果可以,她寧願此生都不再回來,但現實逼得她不得不低頭。
馬七滿臉笑容迎上前,「洛小姐,城哥已經在樓上的書房等你了,要我為你帶路嗎?」
洛夏搖搖頭,徑自走上了樓梯,這是她家,何需到別人引路的地步?每一個角落,都有著她曾經的回憶在,但回憶有多美好,現在她的心就有多痛。爸爸倒下的位置,至今都深刻到猶如昨日發生,她一天之內,同時失去了兩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父親重病不知所蹤,而曾信賴依戀的人化身惡魔怒指是洛家的仇人。
天翻地覆的命運幾乎推翻了她所有的信念,若不是聶雲楓在身旁,可能早就無法承受而崩潰;同樣若不是因為聶雲楓,她也不想再見噩夢的源頭。從走進屋子開始,就覺得有種徹骨的寒,曾經的家再也給不了她的溫暖,或者說,她現在的家在另一個地方。
想起早晨凝看的那張睡臉,不由添了幾許勇氣,握了握拳,深呼吸,堅定不移往二樓走。只要心裡惦念著聶雲楓,那就沒有什麼能夠打敗她,包括陸城。
書房門外,房門緊閉,隔絕了視線,卻清晰可感門背後某人冷冽的氣息。敲了敲門,沒聽到裡頭的應答,但知道陸城就在裡面,牽起微不可查的嘲諷笑容,直接推開門走了進去。
入目,是深沉的背影,凝立在落地窗前。這麼冷的天,他只穿了件深灰的襯衫,筆挺的黑色休閑褲,卻顯得挺拔異常。這個人,無論何時,無論穿什麼,都有那麼一種氣度在。只是,洛夏卻在心底嘲諷:陸城你知道嗎?再精緻的包裝,也遮不住你的狼子野心。
書房的門自動闔上,輕微的響聲似乎也沒驚動佇立窗前的男人,他就如入定了一般,不曉得他凝看窗外的視線是落在何處,又是在看什麼。洛夏就站在門邊,他不動,她也不想開口,因為是原來的家,當然知道書房窗口的角度可以對別墅大門一覽無遺。所以剛才那灼熱的視線,並非是她在臆想。
多日不見,男人的背影變得更加冷漠,她再也找不到曾有的一絲暖意,或者說,溫暖這個詞從未在他身上出現過,給她看到的只是他的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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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有人說,不要靠天,要靠自己,這樣才會有希望,但如果這個希望是假的,如此這個所謂的希望,倒不如從來沒有出現過,那便不會有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