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毒入骨骸
就在容爵抵達原家寨前,沿路已有人逐一往內遞進消息,原如敲門入內,走到閉目盤坐的原慧身旁,低聲道:「慧姨,他來了。」
原慧沒有睜眼,只淡淡道:「知道了。」
原如等了一會後,有些沉不住氣地問:「若他要闖進這裡來,該如何應對?」
「阿如?你跟了我這麼多年,竟還如此心浮氣躁?」原慧厲目睜開,面色一片沉冷,「小玥那邊安置好了?該行的法事都做齊全了嗎?」
原如面色一暗,低下頭認錯道:「是我太過激進了。已經安置妥當,只待您過去施最後一道術學,即可入棺斂。」
原慧雙眼眯蒙,眸中閃過潤光,卻只霎那又變回了原樣,像是並未起一絲波瀾。原如在踏出門前時,似聽身後傳來一聲輕嘆以及喃喃低語:小玥,我會讓他來陪你的.……
心有略動,她回頭去看,見慧姨已經又閉上了眼,搖搖頭走開。她想,其實慧姨無論是對以前的阿欣還是現在的小玥,都存著看不見的柔軟在,只是……
容爵在走進人跡稍微密集之地時,就有一個中年男人上前攔住了他。「此乃我兩族私地,外族人不得入內!」男人身著青衫民族服飾,卻長得十分高大,身形又魁梧,面色很不善。
容爵聽他所言兩族,心中一轉就猜此人可能是安家人,於是道:「我是安旻鋒的朋友,特來此處拜訪。」原本這趟原家寨一行,他是打算找安旻鋒一同前來的,畢竟他是安家人,入內也能說得上話,可是卻怎麼都找不到其人。時不等人,無奈之下只好讓母親領路。
中年男人聞言上上下下把他給打量了一番,正想說什麼,忽聽身後傳來清冷聲音:「根子,慧姨要見他。」循著那聲音,容爵往那處看去,見是一個面貌普通的中年婦人,臉板得十分緊,冰冰冷冷的,卻聽擋住他的中年男人語聲恭敬了許多在問:「阿如,慧姨為何想要見這人?」
原如走過來,飄了眼容爵后對中年男人道:「你可知他是誰?」不等對方回答,又再度冷言:「他是三十多年前進咱村拐走阿欣的白家後人!哼,姓白的不敢來,派了他兒子過來,是欺我們原安兩家無人呢。」
中年男人面色大變,立即怒意彰顯,捋了袖子一副欲上前毆打的憤然,「滾!滾出我們寨子!」大有容爵不走,一拳頭就要砸過來之勢!
原如卻是拉住他,「根子,你去喊人,等慧姨見過他后再把他攆出去不遲。」中年男人果真憤憤然地跑走了。容爵冷眼看著這齣戲,精準的抓住了這女人口中「慧姨」兩字,顯然這個人地位不凡。
他剛剛踏進寨子,對方就知道他的身份了,剛才那一幕,未必不是早先安排好演給他看的。卻見這婦人陰冷盯著他道:「你可知剛才攔你的那人是誰?他就是當年要與阿欣婚配的安家男人,卻被你那陰毒的母舅二人騙走了阿欣,最終他落得有些痴傻。」
容爵沉默,在這件事上他沒有說話權,上一代的恩怨早已禍延了下一代,就是到如今,他與簡單都還在背負著這個債,否則現在他不會站在這裡。
原如見他不言不語,冷聲道:「跟我走吧。」然後看也不看他,獨自走在前面,似乎篤定了他會跟上。而容爵確實也沒有猶豫就走在了她身後,每一腳都踏得沉重,看了剛才的陣仗,他有種不好的預感,龍潭虎穴他不怕闖,怕的是簡單會出事。
很顯然,這原家寨子透著陰森的詭異,尤其是那個他們口中的慧姨。
當容爵跟著原如走進那家古色房屋,進到院子里時,渾身一震!滿目都是白,刺眼的白!白色的帷幕,白色的綾帶懸挂當空,白色的絹花鋪陳四野,而最最刺目的卻是那白色帷幕底下的黑陳棺木,用著白色綢綾從四角而縛,延伸到最中間接連白色花球。
棺前只站了一個後背彎曲弓起的老婦背對著這邊,她一身全黑的布衣束裙,頭上朵朵白花插於髮髻間,深黑濃郁的令人悲哀,她似乎在嘴裡念叨著什麼咒語。蒼老的聲音絲絲鑽入容爵耳內,令他通體發麻。
原如走上前,輕聲道:「慧姨,人帶來了。」
語聲停歇,原慧緩緩轉過身,森然目光射到容爵身上。儘管她已是垂詢老人,儘管她面上無肉甚至頰骨都凹陷,儘管她看似風燭殘年一吹就倒,可是容爵心頭依然升出一股寒意。因為那目光猶如是刀片刮在他身上一般凌厲,而她一身的黑加頭上的白花如尖刀往他心窩裡捅,他甚至不敢去深想。
原慧卻忽然問:「你可知這棺中是何人?」
容爵沉默。
原慧又問:「你母親白晴為何沒來?不敢?哼,她當年夥同你舅誘了我女兒出寨,令她死在外面,如今她不敢來,卻讓自己兒子送上門來,就不怕我要你母債子還,血債血償?」
這一次容爵不沉默了,他艱澀開口:「她在哪?」他已經知道這個面目冷凝帶著微怒的老婦是誰,她是原欣的母親,簡單的外婆,她叫原慧。在路上來的時候,母親再三叮囑他,原家其實不可怕,唯一可怕的就是原慧,因為她在生下原欣失去心術異能后,就開始研習巫術,這麼多年後,若她還在,那麼巫術抵達什麼境界誰也不知。
「她?」原慧尖聲而問,「你問哪個她?你還記得有她?她為救你,不惜以己之身引蠱王入體,她為救你與你母出白家,不惜耗盡所有心術潛能導致七竅流血,而你們又做了什麼?」疾走兩步,一直到容爵跟前,冰怒的目光直直看進他心內,「你們把她拋在白家魔窟裡面自身自滅!你們以為她痴傻之後身死,毫無人性的選擇把她就此遺忘!你母親害死了我女兒,而你,又把她給害死了!你還敢問我她在哪?」
容爵突的睜大眼:「你說什麼?」
原慧冷笑,眸光內卻滲出了淚光,「我說什麼?她死了,你找的她死了,原玥死了,哦不,她還有個名字叫簡單,簡單死了!現在說得夠清楚了嗎?」無論是眼角還是眼前,濕潤再抑不住,淚落下.……
容爵整個人呆住了,腦中轟然而炸,支離破碎!不,他不信,血液還在流淌,心口還在跳動,他還能感覺到她,再也不顧其他,一把抓住原慧的手臂:「不可能,她從白家闖出來,她使盡一切手段到我身邊,她三天前還在普羅鎮上出現,她進了這裡,她怎麼可能會死?」
原慧卻是使勁渾身力氣甩脫他的手,原本拄在手裡的拐杖一杖就往容爵身上揮去,實實在在的打了一杖於他身,凄然而道:「不可能?當初你受蠱王之迫只有兩個月命,她為救你引蠱王入身,你當她是神還是仙?你會受蠱王反噬而死,她就不會?蠱王在她體內早已毒入骨骸,就是我巫術再高也回天乏術!她回來得太晚了!」
她迴轉身,顫顫巍巍地往棺木走,凄嚎而出:「小玥,你與你母親一樣,識人不清,盡認識一些狼心狗肺忘恩負義之輩!現在你們母女團聚了,卻留我白髮人送黑髮人……」
容爵死死盯住那黑陳棺木,她在那裡面?不,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一個箭步衝上前,想要去推開棺木,被原慧一聲厲喝:「你幹什麼?」一杖又揮過來,容爵躲也不躲,生讓那木杖打在自己手背上,立即那處青紫浮現,可是卻不覺疼,只感覺麻麻的。而真正疼的卻是心,他不相信那機場一別會成永遠,更不相信居然一語成讖——這一生他都再也見不到她了!
那只是在機場時候的絕望念頭,在後來的追逐中他一直堅信可以找到她,尤其是在聖彼得教堂外聽到聶雲楓那番話后,他更加肯定簡單愛他如斯,斷然不可能就此真的離開自己。可是現在原慧說她死了,死於蠱王的毒入骨骸!他如何能信?
扯開那綁縛的白綾,正待掀開棺木時,耳邊聽到原慧凄厲而吼:「不得打開,裡面是我女兒原欣骨灰,小玥的屍身還在屋內等候入殮!」
與此同時,容爵已經把棺木推開一條縫,透過縫隙,孑然看清裡面空空如也,而一個白玉的瓷壇放在最中間。他立即鬆開手,目光掃向四周的門房,每一扇都關得緊緊的,簡單在這其中一間內?
拔腿就要往其中一間門前走,可只跨出一步,就聽「砰」的一聲,不知是什麼被原慧一杖打中,中氣十足的厲喝在身後:「站住!」容爵腳步不頓,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今天哪怕是一間間找,也要把簡單給找到。
「你若再跨前一步,我現在就施展巫術,讓屋內屍身自燃化為灰燼!你可以試試!」
戛然止步,整個身體都僵住,很想不顧一切,可卻就是再邁不開步子。容爵木然回過身來,看清那張絕怒的臉,大有玉石俱焚之態,意識到這不是威脅,而是她真可能會如此做。
更令他沉痛的是,原慧的凄然不像作假。如果不是假的,那麼代表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