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竹馬
吃過晚飯從飯館里出來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洪都晚上風很大，站在街頭穿著夏日的薄衫短袖陡然被晚風一吹就會下意識地打個冷顫。
李銘城在涼風中摩挲著裸露在外冒出雞皮疙瘩的手臂，於是突然發覺這個夏天就這麼過去了，2005年的秋天悄然來臨。
拉開後座車門正準備上車的時候，劉詩瑤搶在李銘城前面鑽進了車裡，回過頭來沖他嬌俏地吐了吐舌頭，「反正等會你要先下車的，我坐裡面。」
李銘城一愣，然後笑著點了點頭道：「也對。」
坐在劉詩瑤身邊的時候，李銘城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這種味道和曾經在泰勒身上聞到過的有些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很難表述清楚。不知道是沐浴露的味道還是傳說中的少女體香，但是裹挾著少女溫熱的體溫傳出來，還是會讓李銘城一時間感覺有些心跳加速。
汽車一路向前行駛，江贛省在華夏的三十幾個省份中算是較為落後的那幾個，因而即使是作為省會的洪都市在當下的21世紀初，城市建設方面也不算髮達，馬路上的私家車不多，幾乎不會有擁堵的情況發生，一路行駛過來路況良好。
「小城，出了一趟國感覺怎麼樣？美國比國內發達多了吧？」開著車的劉志剛呵呵笑道。
「嗯。其實也還好，其實咱們國家近年來發展也挺快的，像燕京啊明珠啊這種大城市和美國的城市也沒多大區別，就是整體上我國要差點，比如咱們家這邊就落後地多。」李銘城隨口應道，「不過有一點美國做的比咱們好多了，就是環境保護這塊。咱們吶，還是心急了點。光顧著發展經濟去了，忽略了這方面，眼下可能還沒什麼，不過我估計再過個幾年人們就會發現環境問題的嚴重性了。」
可不是嗎，前世十幾年後哪個華夏人不是談「霾」色變？
劉志剛聞言一時怔住了，倒是劉詩瑤跳出來搶白道：「喲，小李子，看不出來嘛，出了一趟國眼界上升不少啊，還會關心國家大事了！」
「那當然啊，古人云，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劉詩瑤同學，死讀書是要不得的！」李銘城笑起來。
「我呸，給你點陽光你就燦爛了是啵？」劉詩瑤迅速對某人順桿直上的無恥行為表示強烈的嗤之以鼻。
「哎，瑤瑤，注意點形象啊。女孩子家家怎麼能這樣說話呢？」前排的劉志剛皺眉道，「我覺得吧，小城這話說的很對嘛，在這方面我需要向老李學習學習啊。我國現在的教育在這一點上做的還是很不夠，要我說啊，孩子們就該多出去走走，漲漲見識，畢竟有很多東西都是課本上學不到的！」
不愧是身居教育局主任的人，劉志剛說著說著又扯到本職工作上去了。
本來想反駁的劉詩瑤聽著老爸又開始了長篇大論好看的五官就皺成了一張苦瓜臉，這時候又見旁邊的李銘城一副幸災樂禍地樣子，頓時就更不爽了，鼓起腮幫子瞪了他一眼，然後偷偷伸出腳，用力地照著李銘城的腳面踩了下去。
「喔！」劇烈的疼痛襲來李銘城猝不及防之下條件反射地叫出了聲來。
「怎麼了小城？」劉志剛連忙關心地問道。
劉詩瑤就睜著明亮的大眼睛狠狠地瞪著李銘城，一副「你要是敢說出去你就死定了的樣子」，於是識時務的李銘城嘴角強行擠出一絲笑容，對轉過頭來的劉志剛道：「沒事，不小心碰著頭了……」
劉志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正側頭看著窗外的女兒，「這樣啊，沒問題吧？」
「沒問題，劉叔叔你放心吧。」李銘城擺了擺手。
正在開車劉志剛也不好再多問，就道：「要不你先睡會吧，坐了這麼久飛機也累了吧，好好休息一下。」
李銘城想了想，這樣貌似也挺好，萬一再聊下去又說到了什麼敏感話題這小妮子肯定得再對自己動手動腳，到時候受傷的還是自己。
於是點了點頭，應道：「好，那我就睡一會，劉叔叔您開車小心點，辛苦您了。」
「嗯。」劉志剛說著關上了車內的頂燈。
借著從車窗外斜射進來的昏暗光線，李銘城側了側身子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坐著，然後偏過頭望向窗外不斷退去的夜景。
劉志剛打開了車載收音機，調低了音量后隨便選了一個頻道，此時該頻道正在放送一檔音樂節目。
電台女主持人柔美的聲音從音響里傳出來——
「節目的最後照例為大家播放一首由聽眾點播的歌曲。今天要播放的這首歌呢，也是我個人特別喜歡的一首，每次聽到這首歌都會讓我想起那一段最純真最美好也是最浪漫的歲月，想起那些年裡晶瑩的淚水和青澀的笑容，想起那些年裡走入過我的生命中卻又走失於我的生活里的鮮活面孔。這首歌，送給點播它的盧先生，送給盧先生心中的吳小姐，也送給所有此刻收音機前的你們。——來自水木年華的，《一生有你》。」
「這裡是f.m103『城市之聲』，我是舒琴，我們下期同一時間，不見不散……」
輕柔的鋼琴聲從音響中跳躍而出，悅動的旋律如同流淌過心頭的潺潺流水。
李銘城側過頭看向窗外，昏黃的路燈和偶爾一閃而過的車燈在視線里交錯，看著看著光束變成了斑斕的光點，漸迷人眼。
李銘城只感覺鼻翕里那股香味驀然濃烈，女生的腦袋就枕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這一瞬間彷彿時光亂流兩世交疊，李銘城依稀之間好像回到了前世上大學那會，那個時候劉詩瑤經常穿越大半個明珠來明珠戲劇學院找自己，兩個人在學校里無所事事地閑逛到夜深后，自己和劉詩瑤就會搭乘末班車送她回她學校。那時候公交車的乘客總是不多，他和她就會坐在最後一排的位子。那時候她困了就也會像現在一樣枕著自己的肩膀小憩。
彼時車窗外是明珠繁榮的夜色，身旁的女生呼吸連綿悠長。
「因為夢見你離開，
我從哭泣中醒來。
看夜風吹過窗檯，
你能否感受我的愛。
等到老去那一天，
你是否還在我身邊。
看那些誓言謊言，
隨往事慢慢飄散。
……」
低啞的男聲里透著一股淡淡的哀傷，李銘城在歌聲中微微側頭看著枕著自己肩膀的劉詩瑤，柔順的黑髮從她的耳鬢處滑落到自己的脖頸里，像是潑墨素彩的流蘇，搔得人痒痒的。
窗外透進來斜射的光影，劉詩瑤的五官在光線下明暗交替，勾勒出的線條立體感十足，很好看。
在此之前李銘城似乎從未這麼認真的觀察過這個在他前半生里與他糾葛不斷的女生，是以這一刻李銘城才發現自己一直忽略了她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越發驚心動魄的美。她在她如花般最美的年華里放低姿態收斂榮光陪在自己身旁，或許只是希望有一天自己驀然回首，然後發現她低到塵埃里開出的花。
可是前世的她一直都沒有等到自己的回首，於是終於在那天的浦東機場外一個轉身過後從此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
「多少人曾愛慕你年輕時的容顏
可知誰願承受歲月無情的變遷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來了又還
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邊
……」
裊裊歌聲悠然淡去，李銘城轉過頭去看著窗外明滅的燈光，眼眶突然有些酸澀，光暈在視線里模糊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