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章 哄人是天生的本事
且說韓承澤揣摩著說了一大篇話,未曾想卿卿卻冷了臉色,只說他和從前不一樣了。韓承澤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想著賈寶玉日常說話,也並沒有什麼紕漏,如何到了卿卿這裡卻不好使了。
他不敢耽擱太多,略定了定神便道:「我從前又如何?這都是我真心的話,再不敢隨便對人說得。」這話卻是真得,他這樣年紀,還來不及有機會說這樣話呢。
卿卿仍然看著他,半晌才道:「你從前固然油嘴滑舌些,卻實在是個實心得。這樣的話,除卻絳珠,只怕誰也沒福氣聽一耳朵去。我那時還想著,就算你不是真心,哄哄我也是好得。竟想不到,有朝一日也能聽得。」說著,便有一顆珠淚緩緩滑落,韓承澤獃獃看著,正猶豫著該不該替她擦了淚去,誰知她卻低了頭自己拭淚,又嗔道:「原是我忘了,這會子絳珠不在,自然你又想起我來了。」
韓承澤心裡狠鬆了一口氣,原想著自己露了行跡,不想卻是她自家觸景生情。單這倒也看得出來,只怕先前這人並非真心對著他好,乃是試探的心思更多些罷。又聽見她這話有些嬌嗔,忙道:「我卻不知道你說得絳珠是誰?我並沒見過這樣人的,我想著,縱有這人,只怕也是不如你多得。」
卿卿淚珠落得越發多了,自己一面擦一面又撲哧一笑,口中只道:「你慣會這樣哄人的本事,說你幾句,越發不管不顧了。你自然不知道絳珠是誰,只看到你那林妹妹,別說什麼勞什子絳珠,怕你連自己是誰,都通不知道了呢。」轉頭看見他一臉呆愣,咬了咬唇便道:「如今你瞧著,我跟她,哪個更好些呢。」
韓承澤此時是真正吃了一驚,賈寶玉對自家表姐黛玉的那份心思,她又是如何知道?況聽這話,好似對錶姐也是極熟悉得,難不成,表姐也如賈寶玉一般是抱養來得?他腦中想著,那邊卿卿卻道:「我就知道必然只是說兩句好聽得哄我,當時我就比不得她,如今你們同在一處,我自然是更比不得了。」
說完站起身來,輕紗一拂,轉身便要走。那輕紗上,星星點點綴了許多淺紫色的水晶珠子,原是為了走動間好看得。不想卿卿用力大了,那袖子正掃到韓承澤眼睛上來,韓承澤哎呦一聲,即刻就捂著眼不肯動了。
卿卿立時便撲過來,只要看他眼睛,又忙著道:「是我慌了手,快讓我瞧瞧,可傷到了?」又招呼那兩個侍女拿葯來。韓承澤一面捂著眼睛哼哼唧唧,一面心裡走馬燈般過著卿卿所說種種,什麼叫當時我就比不得她?若然這卿卿說得都是真話,那表姐她……韓承澤猛晃了晃頭,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他這一晃頭,卿卿以為他疼的厲害,簡直要急得哭了,哽咽道:「好歹快讓我瞧瞧呢,真要急死我么?」韓承澤忙搖著頭道:「不過是掃了一下,不礙事得,我緩緩就好了,你莫著急。」卻是說什麼都不肯鬆開。卿卿見他如此,反倒更愧疚些,命兩個侍女留下藥,便打發了出去。又輕輕坐下道:「你呀,真真是教人恨不起來得,舌頭底下就要了人命呢!」說完卻覺得不夠,又伸出手指狠點了他腦門一下才罷了。
韓承澤把話在心裡過了幾遍,方嘻嘻笑著道:「許我這哄人的本事是天生得,只為了來哄你個開心呢。」眼看卿卿面色又見嬌嗔,心中才鬆了口氣,便道:「我不過是剛才想事情出了神去,咱們的事情,怎麼好端端又扯上林妹妹了?難道她也是常來你這裡得?」
卿卿卻不欲多說,只道:「我知道你們情分好,不過閑說著頑罷了,哪裡就能當真得。」隨即又道:「我替你好生敷了眼睛罷,別回頭弄得不好,教我心裡難受。」
韓承澤只好放下手來,那眼睛並沒什麼大事,不過眼角處一道紅痕罷了。韓承澤半閉著眼睛,只覺眼睛處陣陣清涼,又有鼻尖處暗香盈盈。原來卿卿微微一動,那袖子上的水晶珠子便都不見了,剩下那層薄紗,宛如柔軟肌膚,在韓承澤臉頰上偎著。
這樣溫香軟玉,可惜韓承澤實在沒心情享受,只滿腦子想著賈寶玉這倒霉催的身世,還有自己表姐的來處。話在心裡轉了兩轉,卿卿已然替他敷過了葯,韓承澤便道:「卿卿,家裡老爺逼著我上進,全不管我受不受得,只要他自家臉面好看。依著你說,他果然不是我生身之父么?」
卿卿卻嘆口氣道:「自然不是。可如今你也只好忍忍,想來那府上的人,除了那些真沒腦子得,別人倒還不敢做甚麼罷。」韓承澤突道:「那我生身父親是誰?」
卿卿被他問得一怔,半晌才搖頭道:「你如今問他還有什麼用呢,左右他也是不成得了。依著我說,你在那裡好生再捱上幾年,也就好回來得了。」說完又想起什麼來,鄭重叮囑道:「你這樣身世來歷,難道沒有人惦記著。若然有什麼僧道之類的人上門來,胡說什麼前緣因果,千萬莫要理他,只管教人打出去才是。」
好端端又礙著僧道何事,況總是拿著他身世說話,韓承澤想破了腦子總也想不明白,心裡暗暗拿了主意,等回去必然要好生問問父親。眼看卿卿這裡是問不出什麼話來得,便道:「我來了你這裡,家裡老爺太太必然都著急了,說不得又要怪伺候的人不周到,我還是快些回去的好。」
卿卿正看著他眼睛,琢磨如何才能好些,一聽他說回去,便有些不樂,悶悶道:「我好不容易見你一次,做甚麼這樣著急,反正你必然是傷了才來得。既然看不周全讓你傷了,合該讓他們有個怕性,倒免得你受磋磨。」
韓承澤真怕她發起性子來就留他在這兒,他單知道如何進來,可不知道如何出去呢,心裡暗暗想著下次必然謹慎,口中仍道:「我回頭再進來不就是了。她們伺候我,也都是極小心得,何苦帶累了她們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