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憑欄聽雨紅袖添香 抽絲剝繭窮途末路(貳)
且說忠順王與沈老先生取笑韓承澤沒有見識,沈老先生又告訴他此乃茜香貢品,名為通璧。韓承澤一面點頭受教,一面又道:「這東西本就貴重,又得三刀先生手刻,自然更不可同日而語。我更不敢要了。」
忠順王便道:「就憑你如今是我兒子,這東西你就要得。不過一塊破石頭罷了,值得什麼不成?別做這小家子樣子,快收了罷。也別等回頭,就在這府里教人替你打好絡子戴上,我瞧著大小都正是你合適的。」
韓承澤聽話說到這步田地,自然不能再硬撐著不要了。忠順王今日心情似是極好,賞了他東西不說,還不曾說教。安生教他過了兩盞茶的功夫,便打發他去尋林如海了。
韓承澤出得門來,自往書房去找舅舅。進門卻不曾見沈琰與明檀二人,只林如海拿著一卷古籍,對著棋盤推敲。韓承澤心道,果然舅舅才是有本事的,那趙知府每日里去先生處告狀下絆子,他卻還有閑情下棋,想著便上前行禮見過林如海。
林如海見他微微一笑,道:「王爺是賞了你好東西罷?趁著如今心境大好,不如來陪我手談一局。」韓承澤忙笑著擺手道:「果然舅舅是什麼都知道的。如今還有求舅舅,教個能使喚的來替我把這東西打上絡子,王爺等著我戴上好瞧呢。」說著便將這通璧遞過去,只不肯提手談之事。
林如海便喚了人進來,吩咐一二,待人去了,方笑道:「你是極聰明的孩子,怎麼在這上頭倒不願用心呢?」
韓承澤自知這點兒小伎倆是推不過舅舅去的,也嘻嘻笑道:「舅舅,人都說慧極必傷。我還小呢,本就聰慧不說,再懂得這麼多,只怕於身子保養不易,正該多休息些,將來才好娶妻生子,好生孝順我父親母親。」他本是頑笑說得話,不想林如海卻嘆了一聲,放下古籍,走過來摸摸他發頂,直把韓承澤弄得莫名其妙,才道:「這道理舅舅本是知道的,可惜如今才明白,白教你表姐小小年紀受這樣多磋磨。」
韓承澤知道他必是想起了黛玉,心中感傷,便深悔剛才說話不曾細想,便忙道:「舅舅不必憂心,表姐是女兒家,將來總要尋人家的。如今舅舅好生看著,替表姐尋一門四角俱全的好親事,終身有靠,不是極好的么?」
韓承宗眼看要娶親的年紀了,韓林氏平日里也多想著這事,因此韓承澤日常也聽見母親說起,此時便搬來安慰林如海。林如海淡然一笑,點頭道:「你說得頗有幾分道理。」忽然又問道:「這沈家哥兒與忠順王世子,都是你日常里多見的么?」
韓承澤不曉得林如海為何有此問,只照實道:「沈大哥我是處得極多的,他待我也好,有時比著哥哥對我還詳細些呢。至於世子么,」想起世子對他「心懷不軌」,又有前些日子說他壞話的前科,便道:「我與他卻是不太相熟的,只不過算認識罷了。他這人有時反覆無常,我是不太敢親近他的。」
林如海何等人物,照常說話他都要多想三兩遍的,何況這樣添油加醋?因此便對著韓承澤道:「如此也好,左右你將來日子還長,不必著急這一時三刻。」
雖然聽得有些迷糊,然韓承澤卻知道林如海這話必然是指點他的,遂恭敬行了禮應著,只把這話牢牢記住,回去細想。
不多時沈老先生也帶著沈琰出來,卻不見明檀身影,韓承澤正在納悶,沈琰便偷偷道:「你霸佔著這兒子位置,還不準人家正頭的父子說上兩句話不成?趕緊走罷,爺爺那裡還有事交代你呢。」韓承澤忙不迭應一聲,也實在無暇多顧,便跟著沈老先生一道兒回了趙府上來。
鶯枝這些日子都是伺候他的,因此甚是清閑,韓承澤回來的時候,正瞧見她坐在廊柱下,一手拿著絹帕墊頭,看著院里的那樹下的大缸錦鯉發獃。韓承澤輕輕走了兩步,方放重了腳步,又故意一咳,鶯枝猛地回過神來,慌得帕子都扔掉了,看見是他,才撿了帕子拍拍胸口道:「爺唬了奴婢一跳,還以為是什麼人闖進來呢。」
韓承澤微微一笑,一面往屋子裡去,一面笑道:「本世子的院子,該是這府上最嚴實的地方了。什麼人敢來亂闖?」說著忽然眉頭一皺,問道:「鶯枝,你在這府上伺候的時候可長?」
鶯枝一面打了小帕子來給韓承澤擦汗,一面去倒茶來,聞言笑道:「奴婢打小兒進府的,如今有八九年了呢。先時是伺候夫人,後來就伺候表小姐。」韓承澤狀似無意的問了一句:「你們這裡老爺,自家是沒有閨女的么?倒要接了人家閨女來常住。」
鶯枝便道:「怎麼沒有?老爺府上有三個小姐呢,除了大小姐和三小姐是自小府裡頭長大的,二小姐和表小姐都是後來才接過來的。而且,老爺最寵二小姐,夫人最疼表小姐,這後來的,反倒佔上風呢。」
韓承澤呵呵一笑,又問:「這二小姐又是誰家的呢?這樣得寵。」鶯枝飛了他一眼,接過小帕子道:「爺問得奇怪,二小姐自然也是老爺夫人的孩子,不過聽說是幼時送出去的,如今才接回來,自然更嬌寵些。」想了想又道:「不過奴婢們都不太願意伺候二小姐,她從外面來得,色色樣樣都和這裡不同,最愛做那番邦的打扮,一個女兒家倒天天好像那唱戲的山大王似的。偏偏老爺不管,只縱著不理。」
韓承澤笑道:「你懂得倒多,知道什麼是山大王?」鶯枝不服氣道:「爺別小瞧奴婢,奴婢跟著表小姐,也學了許多書本的。」韓承澤便搖頭笑了,並不說話,鶯枝總還顧忌些的,不敢真想家裡大丫頭一般說話,瞧見韓承澤不想再說話的架勢,便收拾好了,打算退下。
韓承澤看著她將要走出門去,忽然又喊了一聲,鶯枝應聲停下,轉頭又看過來道:「爺還有什麼要吩咐的不成?」韓承澤看了她半晌,忽然又一笑道:「並沒什麼,你去罷,記得去拿我先頭要的書來,晚上要有功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