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暫借棋譜黛玉受訓 聖恩省親賈璉生疑(肆)
且說黛玉只說過幾日姑母必然來接她的,琴語迎出來,忽聽見黛玉說姑母來接,忙道:「姑太太要來接姑娘了?我們還通不知道,回頭便收拾了罷。」黛玉道:「你們如何能知道呢?是我自己起了心,請姑母來接我的。」這話一出,琴語弦音不免更詫異些,且不說姑娘並無外面的人,也並不見姑娘如何想走,怎麼就忽然提起這個來?
黛玉知她二人心思,隧道:「這裡外祖母對我是真好的,只是我如今並不小了,外祖母卻還是一樣把我當做小女孩兒看待。我原想著,把紫鵑給了他們,我再遠著寶玉,與這府里牽連少了,總能安生些的。可今兒事情,弦音也瞧見,可是你想躲就能躲得開的呢?我又不是無依無靠的人,何必要在這裡看人家眼色?」
說著倒氣得落下淚來,琴語原不明出了什麼事情,弦音只略說兩句,又聽了黛玉說話,忙道:「姑娘且不必委屈,是他們太過了呢。只等姑太太來接了,咱們便走就是。」
黛玉卻不說話,只哭了幾聲倒也慢慢住了。忽聽得門外小丫頭子來回,竟是鳳姐兒來了。黛玉忙拿帕子擦了眼,又略收拾些,鳳姐兒帶著豐兒已進了屋子裡來。
「好妹妹,我可是來報好消息的呢。」鳳姐兒原是笑著進來,一見主僕三個臉色不對,忙道,「這是怎麼了,難道有人讓妹妹委屈了不成?」
鳳姐兒如今身子漸重,等閑是不出門的,因此今晚上事情尚不知道。琴語知道鳳姐兒素來對黛玉親厚的,便道:「二奶奶快坐。不過是今晚上去老太太屋裡吃飯,寶二爺又鬧脾氣,帶累姑娘倒跟著生了場氣。」
鳳姐兒一聽便略猜出端倪,她最是知道賈母並王夫人脾氣,又知道寶玉心性,便笑著勸黛玉道:「他是個什麼樣人,你還不知道呢。只別理他就是,保管他明日又巴巴的趕著來找你。」黛玉冷笑道:「我躲著還來不及呢,倒稀罕他來?」
鳳姐兒聽這話頭不好,便問弦音道:「你這丫頭一向機靈,快來跟我說說,寶玉是又做了什麼糊塗事情惹了妹妹?」弦音便將因由細說一遍。鳳姐兒一時不快,便道:「怨不得妹妹生氣,只我也替二妹妹叫屈呢。也罷,好歹韓家姑太太來了信兒,只說過幾日必要接了你去的。這事就先擱下,也讓寶玉長些記性才是。」
黛玉如今心境與前大不同些,聽鳳姐兒一說也略高興些,只道:「勞煩二哥哥替我送信呢,我竟沒什麼謝的。」鳳姐兒笑道:「你二哥哥和你姑媽家表弟卻是交好的呢,不過是他們爺們閑了說上一兩句話,倒算什麼大事了?正經要謝,你且謝我罷,只把你們林家那祖傳的寶貝讓我開開眼,我就把你二哥哥借了你使一輩子也不礙的。」
黛玉不由得笑了,只道:「鳳姐姐如今有了身子,還是這樣子說話,也不怕將來我這小侄子,出來笑話你呢。」鳳姐兒滿不在乎一甩帕子,笑道:「我好歹是他娘呢,都說子不嫌母醜,我便再不好些,他也只能認了。」鳳姐兒送了消息,又插科打諢,黛玉便把今日之事略放下了,專心等著姑母來接。
只說鳳姐兒回去,又把這事告訴了賈璉,她如今不比原來與王夫人貼心,倒怪寶玉混鬧,又替黛玉迎春委屈。賈璉卻是實打實的不忿,想他也是長房長子嫡孫,就是小時有個什麼,何曾有人這樣在乎過他呢?因此次日便把這事添油加醋的告訴了韓承澤。
韓承澤面上並未如何,只謝了賈璉並鳳姐兒傳信,心裡卻早氣得狠了。細想了前後,還是先去見母親,請母親早日接了表姐來。韓林氏奇道:「我不是定好了日子去接?怎麼你又來催。」韓承澤便將今日聽來之事,撿著要緊的說了。只把韓林氏氣的倒仰,顫著手道:「我們堂堂官家大族的小姐,竟成了給他們家解悶勸開心的了。真是豈有此理!這是打量著我們林家好欺負呢,我必要她給我個說法!」說著便命人備車,要去榮國府上與賈母理論。
韓承澤忙攔道:「母親且消消氣,這樣子倒讓表姐難做呢。那是表姐嫡親外祖,況表姐如今還住在那府中,真有什麼不好的,表姐也脫不得干係。為今之計,還是先接了表姐出來,徐徐圖之才是。」
韓林氏氣的狠了,經他一說,方緩和些。只略喘過氣來,便道:「你說的有理,只那地方斷是不能住了,少不得我親自去一趟,先把你表姐帶回來是正經。」韓承澤點頭稱是。韓林氏便一刻也等不得,唯恐侄女兒一時再受了什麼委屈,立時備了車一路往榮國府來。聽得韓林氏來接黛玉,賈母因著此時無事,並不曾阻,王夫人又是最盼著黛玉不在的,送了韓林氏與黛玉出來時候,滿口子只說捨不得的話,卻並未說何時派人來接。
韓林氏無心去管這些,寒暄了兩句便帶黛玉坐上馬車,眼看著離榮國府漸遠,韓林氏便肅了臉色,只問黛玉道:「玉兒,你在賈家住著,可覺得有什麼不好?」
黛玉見姑母如此問她,心中不知何事,略想了想便道:「還好。」韓林氏冷笑道:「還好?若是還好,你何必讓那賈璉送信來?說話兒解悶,湊趣兒哄人,要不是那府里傳出話來,我還不知道你這樣能幹了!眼看著要被人作踐到泥地里去,你倒覺得還好?」
韓林氏素來極疼黛玉的,又事事為著她想,何曾說過一句重話?今日這樣聲疾色厲,更是頭一遭兒見到,黛玉心中一時又怕又愧,不免紅了眼圈就要落淚。
韓林氏卻立時喝道:「別哭!這會子想著哭了?為你那糊塗姊妹出頭的時候,怎麼不多想著些你自己並你父親的身份?你是林家嫡出的大姑娘,你父親現還是朝廷的三品大員,地方重官呢!這整個府上,有哪個姑娘比你尊貴?她自糊塗她的,為著那一家人情分,好歹算是『胳膊折在袖裡』。你倒為了幾分義氣,只搭進去你自己不算,還搭上整個林家的臉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