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父暫安姑侄同回京 訪賈府夫妻有分斷(肆)
且說鳳姐兒既說有事求著,迎春聞言忙應了,跟著鳳姐兒回了她院子。鳳姐兒打發了人,才拉著迎春坐了:「二妹妹,今兒咱們兩個也說兩句可心的話罷。」
迎春長這些年,老祖宗待她一般,父母兄長也只當她是個擺設,鳳姐兒進門也不見對她更好些,如今聽了這話,一時受寵若驚,不免更拘束些。
鳳姐兒原也沒想著迎春能一點就透,仍笑道:「你哥哥這次去林姑父家,瞧見別人家姊妹親香和睦的,自己看的眼饞,回來便說我是個粗的,不知道多關照姑娘些。我想想竟也是,每日里伺候老太太太太,又管著這一大家子事兒,竟把你薄了。我知道你是個知書達理最懂事不過的,嫂子給你陪個不是,妹妹就寬了我吧。」
迎春如何敢受這話,忙道:「嫂子說的什麼話,這一大家上下哪個不是嫂子安頓?就是我,嫂子也照顧的好,哪有薄的?」
鳳姐兒笑道:「管他那一大家子做什麼?關起門來,咱們大老爺大太太,你,我和你哥哥,再加上琮哥兒,這才是一家子呢。」
迎春心中微動,她本是一個思謀見長的人,不然何能擅棋?不過是處事恬淡又有些自怨自艾,方才如此。此時見鳳姐兒肯拉拔她,自然不會拂了她的好意:「嫂子說的,我都記住了。只是我笨,總要嫂子教我才好。」
鳳姐兒自身是個爽利的,原想著迎春一向不入眼,早已預備著耐心說教,不想迎春竟不似面上一般小氣,頓時喜道:「說什麼教不教的,我是大字不識幾個的,還要你多幫襯我呢。」又拉了迎春細細說了許多,方才打發平兒好生送了迎春回去。
黛玉好生安頓了,便有賈母房裡鴛鴦來,請黛玉去老太太屋裡用飯。大丫鬟們忙收拾,唯獨紫鵑有些沒下手處。黛玉初來時,雪雁還小,王嬤嬤又老,她便是第一得用的。如今帶了這許多人來,琴語弦音等又是打小伺候慣了的,一時竟用不上她。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忽聽黛玉喚,是叫她和弦音伺候去老太太屋裡,忙應著上前,小心扶了黛玉同去。
今天賈母卻並不叫媳婦們伺候,請了安便打發她們回去,只道:「我和她們吃著倒自在,你們只管自己去。」因此席上只賈母並三春寶玉,黛玉行了禮,便被賈母叫到自己身邊坐下。
一時寂然飯畢,丫頭們撤了席,賈母單留了黛玉,寶玉卻猴著道:「我也留下陪著老祖宗才好。」賈母只得隨他。寶玉今日總沒和黛玉說上話,如今忙忙過來道:「妹妹可是累著了?剛才飯也吃得少。」
黛玉道:「何曾累了,不過是沒什麼胃口罷了。」
寶玉又道:「我那裡有新得的玫瑰露,用水沏了,香甜可口,最開胃的。一會子我打發晴雯給你送去。」
黛玉懶懶道:「我那裡也有,你自己留著吧。」
寶玉總恨不能盡心,正想著再說什麼哄了黛玉歡喜,賈母道:「寶玉,你妹妹今兒才回來,不許你鬧她。便是說話頑樂也等到明天。」
寶玉便不說話,只在一邊眼巴巴瞧著黛玉。賈母便摟了黛玉道:「玉兒,你鳳姐姐送了帖子來,說是韓參將府上太太過幾日要來拜會。我聽說,這韓家太太是你姑母,如何那些年卻沒聽你母親提過?」
黛玉道:「我也是才知道的。聽爹爹說,姑母一家子原都是在邊塞的,如今才調回來。」
賈母點頭道:「那便是實在的親戚了。正該讓你風姐姐好生操持了才是。」復又對紫鵑等道:「你們姑娘一向不好睡,如今離了我這裡,你們多用些心思,伺候好了姑娘,都有賞。」一面吩咐每人賞了裝了兩個海棠式銀錁子的荷包。
紫鵑弦音應了,又謝了賞,賈母方命人好好的送了黛玉回去。黛玉院子里,丫頭婆子們都候著,黛玉命人各賞了幾百錢給送她回來的婆子們,幾個婆子樂的眉開眼笑的走了。
進了屋子收拾妥當,紫鵑因有些心思,只說各人都辛苦,自己值夜。琴語弦音也未多說,只笑著道謝,便依了她。待得晚上黛玉要茶,紫鵑便端了溫著的茶來,笑道:「姑娘今兒睡的好,竟是一聲咳嗽也沒有的,可見去家裡這些日子,能將養些,總叫人安心了。」
黛玉聞言便道:「我知你是總惦記著的,只放心吧。」
紫鵑又道:「何止我惦記呢。姑娘沒看見今天寶二爺,竟是攢了一車的話要跟姑娘說呢,只沒趕上罷。姑娘不在的時候,便是一天無事,也來屋裡轉上兩遍,嘴裡嘀咕著林妹妹不知何時回來的話,見天囑咐我們要好生收拾呢。」
黛玉卻不言語,喝了茶只道:「快睡了吧,明兒還有的收拾呢。」
紫鵑只好服侍黛玉睡下,自己回到外面榻上,卻是翻來覆去睡不安穩。她是賈府的奴婢,如今賣身契還在老太太手裡,可是又給了林姑娘使喚。一開始她想,寶二爺與姑娘是必要在一塊兒的,兩下里也各自有心,她將來自然是總跟著姑娘的。可如今姑娘回來,瞧著待寶玉卻不同往常,一時間思緒紛紛,將到四更才慢慢睡去。
一晃便是三兩日過去,這日一早,寶玉被他老子叫了去考校學問,賈母正與三春並黛玉寶釵屋中頑樂,又有鳳姐兒湊趣,便聽見丫頭們來報,韓府太太來了。
不多時,只見王夫人引著一位年紀三旬左右的夫人來,頭上梳著時興高髻,插著一支鳳穿雲掐絲嵌寶金步搖,鳳嘴裡叼著一串渾圓珍珠,側邊又有兩根金嵌紅寶石蝶戀花流蘇簪子及鏤空鑲寶石榴花金釵綰著鬢角,額上戴著彩錦鑲翡翠玉片抹額,耳邊垂著翡翠玉蘭花水滴墜子。身上穿銀紅軟緞淺金鑲邊的對襟暗竹葉紋褙子,下著金線綉纏枝薔薇馬面裙。舉手間儀態萬方,抬足時紋絲不亂,整個人兒端正大方,好一番官家氣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