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父暫安姑侄同回京 訪賈府夫妻有分斷(叄)
且說賈璉拿了盒子出來讓鳳姐兒瞧,鳳姐兒心中一時亂跳,待打開盒子一瞧,頓時驚道:「二爺這是哪兒來的這麼多銀子?」
賈璉重又挨著鳳姐兒坐下,道:「這是林姑父給的。」遂原原本本將他在揚州之事告與鳳姐兒,又將太太打算說了,鳳姐兒道:「這倒不算什麼,太太當著我時,也曾說了的。林姑父若去了,這大筆銀子進賬,咱們也有剩的,本是好事兒,你倒擔心什麼?」
「好事兒?」賈璉嗤了一聲,道:「是太太的好事兒吧?」
鳳姐兒聽了這話,柳眉一豎,一時就要發作,賈璉摟了她道:「我的好二奶奶,你且聽我說吧。」
賈璉將家中諸事細細一說,又說爵位傳承,自家只有一個大姐兒,將來要便宜誰去?鳳姐兒本是機敏的,如何聽不懂,更兼日常里從老太太太太到底下人等,都是極重寶玉的,背上隱隱冒出冷汗來。只性子要強,便道:「咱們正年輕呢,便知道生不齣兒子來了?」
「二奶奶,你管著家,我又成天做那些打點差事,身子骨都好不到哪裡去吧?」賈璉並未多說,鳳姐兒卻暗暗心驚,她自恃年輕又要強,事兒忙到十分也不肯教人知道,操心的多,將養的少,因此身子上漸漸差了,只賈璉如何知道?
賈璉觀她神色,才慢慢握了她手道:「不管如何,這家將來總是你我並咱們孩子的。只如今你瞧瞧,可是這麼個光景?這一次去了揚州,瞧見林姑父將死還生,我竟也像去了一遭兒,今後再不能這樣糊塗了。打明兒起,我便跟老爺說了,出去走動走動,身上這虛職,總得落實了才好。這銀子你且收好,等將來有了合適的莊子鋪子,便置辦些,咱們現今也該為自己打算才是。」
鳳姐兒自嫁進來,也和賈璉有過幾天蜜裡調油好日子,只她是個厲害的,賈璉又生性風流,難免夫妻兩個不順遂。如今忽然聽了賈璉這些體貼話,又改了性子上進,還把體己都放在她這兒,一時感動不已,便道:「我既嫁給了二爺,自然事事都是為二爺想的。我也盼著咱們家好呢。」
賈璉點頭道:「有些事兒竟是只你能做了。林家與我跟你說過的韓家,都是咱們用得上的親戚,你只好好的待林妹妹,到時自有咱們的好處呢。」
夫妻兩個又細細說了許多,鳳姐兒都一一應了,兩人自安置不提。
且說周瑞,接了賈璉回來,到底心裡不安穩,便把當時情景告訴了自己媳婦。周瑞家的一向是王夫人得用的,除了王夫人並老太太、鳳姐兒寶玉之外,便是大老爺大太太也不放在眼裡的,更何況賈璉?便抽了空子,趁著伺候回話的功夫,又添油加醋說給王夫人聽。
王夫人捻著佛珠,嘴裡道:「什麼大事,也值得你說?爺們年輕要面子,依了他不就是了。」
周瑞家的道:「誰說不是?可璉二爺瞧著不像,老說什麼『你也是太太的人』的話,我那口子怕帶累了太太名聲,便趕著我來說了。」
王夫人停了佛珠,半晌道:「璉兒如今也是越來越不著調,該是讓鳳丫頭提點他些兒。」
周瑞家知道事情算是完了,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大丫頭金釧奉上茶來,王夫人便道:「你去請了你二奶奶來,就說我有事找她。」
金釧去了,王夫人仍舊捻著佛珠,她今日心情倒算好。別的不說,單是把黛玉挪出來,不跟寶玉同在一處,便要念幾百聲佛。那黛玉瞧著就不像個好的,眉眼妖嬈,若非有個好出身,竟是連寶釵一絲兒也比不上,偏寶玉不知中了什麼魔障,只一心往她跟前去。想到這裡,王夫人又念一聲佛,好在如今隔開了,她再多讓寶釵來哄著寶玉頑鬧,想來就能慢慢淡了。
正暗自琢磨著,門外小丫頭已經打了帘子,喊著「二奶奶來了。」鳳姐兒一身家常裝束,進了來請安,瞧見屋裡並無什麼人,又道:「姑媽叫我,可是有什麼吩咐?」
王夫人捻著佛珠,慢慢道:「倒也沒什麼。大姑娘那裡,可都安排好了?」
鳳姐兒笑道:「都照著姑媽的意思安排好了,管保讓人說不出話來。要我說,姑媽竟真是一顆慈心,替林妹妹想的樣樣周到呢。」
「她母親去得早,我這當舅母的,哪能不多照顧些。」王夫人放下念珠,又道,「我聽周瑞家說,同船來的尚有一個林家的親戚?」
「正是呢。是林妹妹的姑媽,夫家姓韓,也是武職,聽二爺說,是三品的游擊參將呢。」
王夫人眼皮兒一跳,道:「璉兒也太放縱些,既有親戚在,何苦對著家裡僕從教訓?叫親戚們看了笑話去。」
鳳姐兒忙道:「竟有這事兒?我通還不知道呢,回去定要告訴了他。」
王夫人道:「你也好生的和他說。璉兒一向是這麼不著調的性子,只咱們家裡還罷了,外面豈是能馬虎的?」
鳳姐兒往常回事,聽王夫人說賈璉如何,心中倒不覺怎樣。如今如賈璉敞開肺腑說了許多掏心窩子的話,再聽這個便不免刺耳,兼在心裡有些計較。只她向來是溝壑的,心裡想著,面上卻不露,仍笑道:「還是姑媽仁慈。」
姑侄兩個又說了會子話,方才散了。鳳姐兒想著賈璉囑咐,便轉路去了黛玉院子,瞧見三春都在,便道:「妹妹這裡可收拾好了?有什麼缺的只管打發人找我要去。」
三春忙都笑著起來招呼,黛玉也迎過來笑道:「竟是樣樣都好,還要謝謝鳳姐姐費了心思呢。」
鳳姐兒笑道:「住著好便好,何必謝我,你只管哄了老祖宗高興,我跟著你們得些東西,倒更好呢。」
探春笑道:「難道你今兒得兒的還不足么?又特特跑來囑咐。」
惜春也道:「想來鳳姐姐是想替大姐兒攢嫁妝呢。」
幾個人都笑,鳳姐兒也笑道:「我們大姐兒出嫁,難道不要嫁妝的?別說我這個當娘的,就是你們這些當姑姑的,也一個都不能少拿呢。」
鳳姐兒事多,只說了幾句便要走,卻道:「瞧我這記性,這會子忽然想起一件事兒來,二妹妹,你跟我來,我還有件事要求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