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如海病黛玉見姑母 揚州行浪子遇智星(陸)
且說賈璉喜憂參半,喜的是平白多了十萬兩的家私,回了京城自有好一番快活;憂的是知道太太臨來的打算,是要拿著林家幾百萬的家私回去用的,如今林如海竟是好了,自己一文未得,只怕不好交代。
不說賈璉心思,只說林如海怕夜長夢多,便撿了近期出行的好日子,預備送了韓林氏與黛玉賈璉一同回京。
賈璉這些時日與韓承澤相處甚好,竟好似異性兄弟一般。這一日,賈璉約了韓承澤吃酒,便多少透了些憂愁意思出來。
韓承澤最是個鬼靈精的,用著林如海的話說,便是智者近妖,如何看不明白?遂笑道:「哥哥如今倒愁什麼?本是沒有的東西,誰還能硬逼了你不成。再沒見著你這樣的,自己家裡倒讓別人擠兌。」
這話正說到賈璉心口,說起來他是榮國府長房嫡孫,可是府中上下,哪個不是捧著太太寶玉行事?便是鳳姐兒,因著管家,也比他更有體面。賈璉嗐了一聲,自灌了一盅酒。
韓承澤收了笑,勸道:「我說句話,哥哥可願意聽?」賈璉道:「咱們兄弟,竟有什麼不能說的?你只說就是。」韓承澤只叫賈璉附耳過來,如此這般說了許多,賈璉初時目瞪口呆,慢慢和緩,竟是神色不定,半天才強笑道:「我再想不到,你這樣小人兒,竟有這樣周密心思。若真要算計,只怕你家中上下捆了一塊,都不及你多了。」
韓承澤自說話,便瞧著賈璉神色,此時聽他如此,陡然冷笑道:「我本是為了賈二爺著想,如見看著竟是做了惡人。現也好辦,便當這話我沒提過,告辭!」
說著抬腿就走。慌得賈璉一把拉住,陪笑道:「好兄弟,這是怎麼說的?我不過是句玩笑話,並沒什麼意思。讓兄弟惱了,我給你賠不是。」
好說歹說,韓承澤才又坐下,只不再說什麼。賈璉訕訕端了酒,半晌才道:「我也不是傻的,如何不知道兄弟是為著我好。我只想,家裡你那嫂子,最是個拎不清的,整日只聽二嬸子的,竟不知這個家是姓什麼的了。」邊說邊瞟了眼韓承澤,見他只顧吃菜,竟是半點不動。賈璉心裡著急,涎著臉湊過來道:「好兄弟,你這主意竟是極妙的,只哥哥實在愚笨,還要你多教教才好。」
韓承澤哼了一聲,只不搭腔。
「哎呀我的好兄弟,且饒了哥哥這一遭兒吧,往後我是再不敢的了。」賈璉連連作揖打拱,終於哄的韓承澤露了笑臉,這才詳細說了許多。賈璉聽著,心裡不勝欣喜,能自長門戶,誰願意管著這勞什子庶務,竟全是費力不討好的。不由得又謝韓承澤。
韓承澤正色道:「不說親戚情分,只瞧哥哥是個可交的,我才願說這些話。哥哥倒來說謝,沒得臊我。」賈璉忙道:「正是這話,兄弟以後去了京城,咱們多幫襯才好。」
二人盡興而歸。到了啟程之日,林如海親來送行,雇了大大的樓船,韓林氏與黛玉住了上層,韓承澤與賈璉住了中間,下層又有丫鬟僕婦小廝並土產禮儀之物,一眾人浩浩蕩蕩往京城而去。
這一次黛玉上京,自與上回不同。那時母親才去,父親於後宅事又不甚在意,自己一個姑娘家,只有事事小心謹慎的。這一次,林如海既知道了女兒處境,便存心堵住悠悠眾口,黛玉日常慣用的東西並伺候的兩個一等丫鬟與四個二等丫鬟竟是全帶上了。唯有王嬤嬤,林如海說她年紀大了,竟不必舟車勞頓,只賞了她恩典留在揚州,另託了韓林氏到京城再尋個妥當的教養嬤嬤送與黛玉。林如海如此安排,韓林氏心中自然明了。只等著船行了兩日,一切都妥當了,才親自來尋黛玉說話。
黛玉見韓林氏來,忙請到東首坐下,又親奉了新烹的茶來。韓林氏眉眼帶笑,接了茶便道:「我不過白來看看,你又忙什麼,快坐著,姑母正有事和你說呢。」
黛玉聞言,便在下手坐了。韓林氏卻又不說話,只看看屋裡,除了琴語弦音兩個伺候,尚有一個穿青色比甲的丫頭收拾絲線,想來剛才黛玉正做針線。遂點頭道:「你呆的悶了,不拘看書彈琴做畫都好,再不,天光好的時候,往外瞧瞧也使得。只別做針線,這船上不比平地,仔細傷了手。」
黛玉笑道:「我不過是一時想起來瞧瞧,只有一個預備送了澤哥兒的香袋兒已做了一半,偏又懶怠動,可巧姑母囑咐了,我竟正好躲懶。」
「看把你精乖的。」韓林氏笑著虛一指她,又笑道:「那香袋兒哪兒呢?竟是拿來給我瞧瞧。」
黛玉吩咐一聲,那穿青色比甲的丫頭名白鷺者,便將那做了一半的荷包找出來,黛玉接了,一面雙手奉上,一面道:「我手上笨,做的東西不好,姑母可不許笑我。」
韓林氏本也想著如此,笑著應了,入手便覺細滑柔潤,細看竟是進上的雲錦料子,湖藍底子銀色滾邊,別出心裁的剪了祥雲葫蘆的樣式,周圍針線小巧細密,巴掌大的緞面,綉面尚不全,只瞧著便知當是綉了茂茂一片竹林,看著枝葉飄搖,彷彿風動有聲。
韓林氏瞧著,拉過黛玉的手道:「難為我的兒,這雙手竟是怎麼長得?做的這樣鮮亮精緻。澤哥兒若得了,還不把素日得的都壓到箱子底下去。」
黛玉不好意思道:「姑母竟是別誇了,哪裡有那樣好了。」
弦音此時正為黛玉換了素日喝的養生茶來,聞言便介面道:「姑太太說的正是呢。我們姑娘這針線上頭最是好的,往常給老爺做的,老爺都極歡喜呢。」
黛玉道:「你又見過多少了,這樣說嘴,也不怕姑母笑話。」
「姑娘針線真是極好的,」那白鷺倒是認了真,插話道,「只可惜姑娘平常少做,我們想瞧著學都不能。」
琴語伸指點著她道:「瞧不出來你倒是個巧的,怪不得如今做的一手好針線。姑娘是什麼人,竟成了你的教習師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