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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奎宿現身

  五月的最後一天,郭榮之妻劉氏不久前剛封了縣君,今日一大早正在內堂里飲茶,卻見自己的夫君在院子里來回踱步。


  「榮郎你在做什麼?」


  「不錯不錯,」郭榮深深吸了口氣,「這萬里無雲的,天好的很。」


  劉氏見夫君在擺弄院子里的幾株月季,她心中卻不怎麼高興。畢竟不斷的陰雨天一旦放晴,那這大夏天火烤的日子就得連著幾天了。


  「對了夫君,那個你說的木狼奎宿呢?今早怎麼沒見他過來請安了?」


  「他早上剛上路了。」


  縣君皺了皺眉:「這是什麼話?多不吉利。」


  郭榮長嘆一聲,沒有答她的話……


  此時承遠已經來到了街上,此前幾個月來,他先是被鄧州軟禁,然後和曹正一路奔波,最終則在郭威府上躲了將近兩個月,有時議些簡單的事項,有時繼續調來資料去考證他的黃河改道圖。雖說最後郭府這段時間過得還算不錯,但此刻頭回一個人走在大街上,畢竟還是更加自由的。


  不過此時自由自在的他卻並不輕鬆。


  承遠沿著西市坊的邊緣疾走,他要趕上一大早到大相國寺進香的那些人群。免得將某一撥人錯過去了。


  今天是旬假,自唐朝頒布假寧令始,官家機構由逢五歇一改為逢十歇一,每到這天人們會在家中沐浴,整頓家務家什。當然還有到寺廟裡進香,故而寺院里比往日更加熱鬧。


  承遠一進山門,見到廟裡的香客還不算太多,稍稍鬆了口氣。來到主殿前,只見屋宇廣七深五,甚是巍峨。於是承遠在三世三身佛前分別進香磕了頭,便站在門口觀察。


  一直等到午後,忽然有婦人在進香時念念有詞道:「求佛菩薩保佑,教胡使君平安無事。」


  承遠雙眼一亮,他從那婦人身邊擦過,手中接過了個東西:那是一個銅鈴鐺。【零↑九△小↓說△網】


  承遠一邊搖鈴,一邊往門外走去,邊走邊高聲念道:

  「春花起,奎宿興。」


  噹啷噹啷……


  「三月里,上汴京。」


  噹啷噹啷……


  承遠回頭見好幾個人忽然跟上了自己,於是清了清嗓子繼續念:


  「陷子全,天厭時,」


  噹啷噹啷……


  「六月一,當頭陰……」


  承遠一邊叫,一邊走至大理寺,身後的人也越來越多。


  「陷子全,天厭時。六月一,當頭陰……」承遠一行的聲音也大了一些,有些人已開始跟著他一起念了。


  旬假期間,公家機構只有幾個值事之人,他們見到門前的人們作為很是古怪,不過假日里誰會真的沒事找事呢?也就像看熱鬧般的瞧了幾眼,就回去坐著了。


  東西市、鴻臚寺、光祿寺、刑部大堂門口、甚至皇宮內苑的宮門前,承遠全都兜了一圈,邊走邊念。身後的人雖然積了不少,不過還是來幾個,又散幾個。總是沒有太多,如此一來開封府手下巡街的差人們也沒有去干預。


  承遠知道這個時期的旬假之日,值事的人實在太少了,唐五代的中央養的官確是非常少,直到大宋時期所謂「冗官冗員」,但中央機構真正吃皇糧的辦公人員也不過幾千人,自己抓了這個空擋,只要開封尹侯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這樣的遊街持續一整天都沒有問題。


  這樣折騰了幾乎一整天,終於天逐漸有些暗下來了,承遠也繞回他的目的地——後漢朝的武德司……


  承遠猛吸了一大口氣:「成奎遠求見武德使!」


  過了老半天,武德司的大門才吱呀……一聲開了,裡面走出兩個睡眼惺忪的掌印值事。


  「你說什麼?你說你是誰?」


  「成奎遠啊?你們聾了嗎?」承遠張大了眼睛,把頭上的帽子摘了下來,當初的板寸早變成了小分頭,「成人之美的那個成,木狼星奎宿的那個奎,還有高遠的遠,也就是遠近的遠。」


  那兩個人對望了一眼,都大張了嘴巴。


  「快進!有請!」


  承遠回過身子,並沒有作揖,他朝所有跟在自己後面的市民們深深的鞠了一個躬,那是個西洋式的鞠躬,一手在前,一手在後,就像新年音樂會樂團指揮回身時那個禮儀一樣。


  眼見人們都注視著他不願散去

  承遠隨後心中一定,便正了正衣帽,隨那職事官而去。


  那掌印值事並未將他引入衙門的正堂,卻領著他走入右路一個不大的院子。及至而二進,承遠見周圍擺放著亂七八糟的雜物,像是個倉儲之地一般。又轉過後堂屋子,三進猶在,顯然這別院是個廢棄后而改變用途的所在


  那官吏打開後門懸挂的鐵鎖,外面是一條光線昏暗的小道。承遠跟在後面轉了兩個把角,越發覺得氣氛陰森森的。拐了不知多少個彎,兩人又走過一間小小神龕——承遠分辨此處的位置已經回到中路,大概在正北玄武之位,這裡面供奉的興許是真武大帝。


  旁邊一個屋子大門敞開,裡邊黑乎乎的,那官吏伸出一臂向著推開的房門冷冰冰道:


  「成小公子果然並非凡人,能有膽氣大搖大擺著走進武德司的人,恁是頭一號,不過武德使他老人家今天只怕無法見你了。」


  其實正因為如此,承遠才敢來。


  「不急不急,」承遠笑道,「今天是旬假,小生知道,李業他定是在巷弄里和窯姐們鬼混呢,這個時候天塌了他都不會來的,絕b明天見了。」


  那職事官臉色微變,雖然聽不懂「絕b」是什麼鬼話,但語氣顯然不善。迎來如此重要一個人物,他畢竟不敢在李業親審之前有何造次。


  「邦」的一聲,門被關上了,承遠怒道:「也不給小爺備點吃的?」


  這一個晚上真是難過的很,承遠做好了熬一宿的準備。他幾乎把自己所有熟悉的音樂都哼了一遍,最終還是沉沉的睡去……


  當他緩緩醒轉時,面前已經多了一個人影。那人一身黑袍,頭罩里隱藏著一張詭異的面孔。他眼角上吊,嘴角上翹詭笑著,一條長長的鼻子往前探著如同天狗,又是那個徐鉉篆書的「懼」字臉。


  承遠依然看得寒毛直豎,不過此時他畢竟知道了:如此這般的臉其實是一副武德司的面具。


  承遠坐起身來,見那黑袍人端坐在一把交椅上,直視著自己的雙目。


  小時有時做錯了事被責斥時,承遠往往不敢直視父親的眼睛。每當如此,父親會愈加重重賞他幾個大嘴巴:「眼睛不準躲!看著我!」父親總會這樣說:「身為男子,無論遇到什麼人,何樣事情,目光都不要避開,要從容以對。」


  承遠於是注視著對方的雙眼:「這屋裡總共就咱們兩個,」承遠挺直了腰板冷冷道,「閣下既然願意屈尊和我對坐,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呢?」


  「也罷……」


  對方嘆了口氣,便將雙手置於腦後,將那「懼」字面具摘了下來。


  一張俊朗至極的面龐浮現眼前……


  承遠雙眼一亮,這人眉如墨畫,兩隻眼睛就像湖水般深邃。除眼角微有些細紋外,他的皮膚狀若白瓷。若沒有下巴和唇上的鬍鬚的話,那簡直就是西子之貌了。


  承遠忍不住「嘖」了一聲,心中讚嘆不已。隨後他站直了身子,深深一揖:

  「晚生成奎遠,參見檢校侍中武德使,國舅爺李候。」


  李業哈哈笑了起來,那聲音明朗而燦爛,令人舒暢不已。


  「真有膽子啊成奎遠,你這樣自投羅網,是要自殺嗎?然而這樣一來劉晏僧、胡欒者二人可都被你害苦了。」


  承遠的腦袋亂搖著:「不不不國舅爺,他們二位老在開封府里關著,時候一長還不得憋出病來?不如再送回「咱們」武德司更有點趣味。」


  李業不理他的插科打諢,只是笑著追問:「成奎遠,鄧州刺史大堂那個案子,還有科場一案,其實都不是你作主謀,故而你想保性命其實不難,就看你是聰明人,還是糊塗人。」


  「哦……」承遠揚揚眉毛大張了嘴,「何為聰明何為糊塗?」


  「你被曹正裹挾來京,一路上不斷深入險境,這兩個月來還要在通緝下處處躲藏,想必是度日如年吧?」李業繼續侃侃而談,「人活在世,安心為大,愈早脫出他們的掌控,也就越能早早過上安生日子免為其害,這就是聰明。」


  眼見承遠眉頭微皺,似乎在仔細考慮,李業是個耐性子,於是就笑吟吟地看著承遠,等他答覆。


  「我明白了,」承遠點點頭,「這樣說的話,何為糊塗,那也可以想見。」


  他忽然站起了身子:「李候,我們現在這就走,去刑部大牢,昨夜我既然來此,那麼劉晏僧、胡欒者這二位想必又被押回武德司典獄了吧?」


  李業也站了起來:「說的不錯,咱們現在就去刑部大牢,你要當面指認他們,把他們的惡行都說出來,然後親筆寫個供狀簽字畫押。」


  「好得很。」


  於是承遠被上了枷鎖板子,這一出門,房屋內的陰冷忽然改作烈日下的烘烤,這一個冷熱交替讓他打了個大哆嗦……


  他舒了口氣心想:「目前看來,事情還算順利,待會兒就只差這最後一哆嗦了。郭威啊郭威,你們可要給力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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