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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許城危局(之四)

  裘二虎子解開包裹著的大朴刀,他左手持韁繩,右手持刀隱於身後,只等曹正給個命令便駛向南門,他要先緩緩驅車而進,再伺機暴起發難。


  曹正對手足無措的承遠道:「我還要細察衝出的時機,切莫再啰嗦,若是因此誤了大事,你我皆死無葬身之地!」


  承遠本是個平生安樂的「九零后」,對他而言這種陣勢不光是可怕,甚至有些荒誕。


  他看看裘二虎子手持的朴刀,那刀鑌鐵所鑄通體黑沉沉的,看來至少應有個十來斤,這分量雖不算如何沉重,但單手使還是需要些臂力。裘二粗壯的左手緊緊握著韁繩,嘴裡咬著馬鞭,這一副威風凜凜的模樣引出了承遠的胸中豪氣。


  身為男子,畢竟是有血性的。


  說來人人生來都多少有些賭徒本能藏在心神里,只待時勢的挖掘。承遠不能免俗,當血性在與恐懼的鬥爭中漸成上風之勢時,一個賭徒就產生了。他隱隱生出些「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心境,外加曹正剛剛那句話說得語氣堅定,此時索性和曹正一齊遠望南門口的局勢,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不但懼意漸消,而且在求生本能支配下居然也暫時忘記了無辜路人被斬的可憐。


  門口的兵丁大概有個三十來人,曹正遠將手舉到眉目前遠遠觀望:幾個騎士忽然遠離自己馬匹,走到那執戟長身邊,似乎正交代什麼事情,他知道時機失不再來,於是小聲發令道:「裘二,記著先殺路人!準備!」


  一個「走」字尚未出口,忽一陣明朗的笑聲傳來:「曹公毫不惜身行此羊入虎口之舉,英雄乎?匹夫乎?」


  曹正轉頭看去,一個衣衫華貴的公子哥眉目疏朗闊口近耳,一臉笑意的望著自己,正是那王生來了。


  「曹公,昔日隨州別後,本以為你早成偉業,不料今日窘迫至此啊?」


  「哼,原來是你!」曹正心中暗驚:「這小子何時到這裡的?難道一直都在暗中窺伺?」


  他嘴上卻故作鎮定:「汝何知我等羊入虎口,而非虎入羊群?」


  對方笑道:「我和這位竇兄弟在此等了好一會兒了,你們慌亂中當然視若不見。君之出城策,我早都聽到了,嗯……咋一聽來成算十足啊。」


  曹正知道他話裡有話,於是沉下了臉,等他繼續分說。


  「然則這位壯士殺卻路人後,旁人會否一齊湧向左邊,頂多九成把握,故曹公之算已十去其一;百姓涌至左前,許州兵會否有少量被衝到右邊?疏難意料,曹公成算又去其一;許州騎兵騎將假若訓練有素,一上馬便抱團而行、甚至結陣而追,這壯士難以抵擋,哈……又去其二;壯士雖猛,但畢竟右手持刀,若對方從左邊攻過來,壯士的戰力又要折了些許,故而公之勝算再去其一。叔直公,你只剩五成勝算,又殺卻了路人,若被擒拿,則許州可光明正大的將你一行人統統斬首示眾,更增風險啊。」


  承遠身為現代人,雖文科出身卻粗懂些概率之類的知識,知道按照此人的說法細細算來,根本連五cd沒有,剛剛好容易激起的賭徒之性又消去了不少。


  曹正卻道:「那又如何?即使未殺不相干的人,我們被擒后也難以逃生,十成必死!我早知此策五成把握都沒有,但畢竟好過束手待死。裘二,別聽他的,準備沖南門!」


  「叔直慎行聽我一言,我有一策,可保你們八成把握脫身,願聽否?」


  曹正怕誤了時機,只道:「有話請快說!別誤了我們衝出的時機!」


  「你們三位,連同我這竇兄弟一齊進車,我坐在前面趕車,即可安然出城。」


  曹正忍不住笑出聲來:「見了這種車駕卻不搜查其中之人,你當那些兵丁是傻子么?」


  「曹公,不說那些兵丁,你看我像是傻子么?」


  「哼,誰不知你向來聰明伶俐,比猴子都精。」


  「既是如此,甘冒奇險攪到你們中間,我卻只為送死,這可能么?」


  曹正細細品味他的話,繼而轉過了頭,卻去細查傻站在一旁的竇染藍表情。


  竇染藍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欺瞞巧詐之色,此人性子自己早看得分明,藏不住事。故而斷不會是他被盯梢之人脅迫,故意引這姓王的前來算計自己的。


  然而竇染藍雖無詭譎之色,卻隱隱透出一股遲疑,且不時的去瞟那王姓後生,莫非有難言之隱么?不過至少他沒有反對這個提議,說明他還是相信此人的。


  曹正暗暗冷笑一聲,又去觀察王生臉色。


  他的神色滿含笑意,又透出些誠懇之色,當一個人心懷鬼胎表面卻裝好人時,往往不會選擇「微笑」這種表情。笑意最難藏奸,人若要演戲,往往會滿面正色,朗朗發聲。


  「這人要詐了自己,賺我等在車中而被一網打盡,嗯,未必沒有可能。但真要使詐怎可能出這種主意?太荒唐了,明知我必然不信。」


  曹正仔細思索著,他非常明白,自己的出城之策本來是一場危險的賭博。然而現在眼前又來了另一場「賭局」,這個局更危險,卻也少有些誘人。他遲疑片刻后望向城門口,忽發現幾個騎兵騎將已然從執戟長身邊離去,上了坐騎。


  曹正眼前微微一黑:「不好,我剛才游移不定,這下硬衝出城的機會只怕連兩cd沒有了!」他心中暗悔,轉念一想:「城門說話就要關閉,眼下怕真的只能聽他之言了。」


  「你的出城之策太荒唐,若不詳解之,我等如何能信?」


  「這個事我雖有把握,但旁人粗聽來卻似乎更險,故而我一說出你更不會答應。」


  曹正知道他既然不願說,那麼再問也無用。於是轉臉對裘二道:「拿了刀,跟我們一齊上車。裘二,這個王公子是義薄雲天之人,斷然不會騙咱們,待會兒即使情況有變,你也不要將他傷了。」


  裘二愣了一下,心中會意,隨即答道:「曹縣尉放心,卑職心裡明白。」


  王生知道曹正這反話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曹不會完全把性命交給自己,這新買的車駕乃是開三窗的,便於觀察前方,此話出口只為雙方皆成生死博弈之局,他只笑道:「叔直所疑,小生甚為諒解。」說罷接了裘二手中馬鞭,坐上前去。


  曹正見他聽了這話神色未變,又稍微放心了點。


  王生舉鞭輕輕抽那馬兒,將車駕緩緩驅出,車廂里四個人擁擠在一起,相視無語。裘二握緊了朴刀,對準前方,那馬車的廂壁甚薄,他只待萬一情況有變就全力刺出,將那王生戳個透心涼;曹正閉著眼一臉平靜;竇染藍雙手合十,滿口皆是些阿彌陀佛道德真君之語。


  承遠心中之禱告還比他多了些耶穌基督穆罕默德之類,然而他卻心想:「這個竇公子是何苦呢?這種時候只要不再和我們攙和,應該可保性命無虞。」


  馬車跟著出城的隊伍緩緩前進,四周皆是人流中因耽誤出城導致的抱怨之聲,如今他們明明是在和時間賽跑,如果申時過了,門口的兵丁斷不會顧忌這些人群,而會將城門關閉。他們只能求天保佑鐘樓的鐘聲萬萬不要響起。


  耳聽士兵的吆喝斥罵聲越來越近,鐘樓的鐘聲忽然響了,這時承遠聽到走來士兵的腳步聲,知道畢竟還是趕上了。但他毫無鬆口氣的感覺,知道走來的士兵反而是更大的威脅。


  忽然竇染藍用蚊子般的聲音道:「成兄,曹先生,我們還是應該回去。」


  承遠一驚:「何出此言?」


  「我剛剛和這王公子有些接觸,覺得他還是有些可疑。」


  承遠驚道:「為何不早說?」


  「方才想說,但遲疑耳……」


  承遠既驚且怒,回頭去看曹正,依然是閉著眼睛,裘二緊握朴刀微微撩開車廂前窗一角,卻驚見駕坐上早沒了那王生的身影。


  裘二正要去撩左右的窗布,忽聽車廂左邊響起人語:


  「裡面都是什麼人?快快出來脫帽檢驗!」


  「嗯……晚生有禮了,這車中之人皆為我的朋友,嗯……卻也正是你們所尋之人。」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裘二提刀便要向車廂左壁外面刺,然而那方向卻是曹正所坐之地,這一刀若刺出去,曹正無處可避。


  承遠心中有悲,有恨,於他而言,正是因為信任竇染藍的為人,又確信與竇同行的王生絕非惡人,剛剛才聽從了眾人的決定沒有多說。此時他既悲脫險無望,又恨這猶豫不決只會跟大溜的竇染藍,怒其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眾人正要閉目待擒,忽聽曹正先是冷笑一聲,繼而又小聲嘆道:


  「哎……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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