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和親
姑臧城,如火的驕陽漸漸退卻,月亮還沒升起,正是晚來風急、暗香浮動的黃昏。
靈鈞台上,風有些大,一直在此調養身體的張茂正卧在寢宮內的一張軟榻上閉目養神。一旁,念奴低聲念著涼州各地的奏疏給父親聽。
自從張駿特別安排了秘書郎的職位后,張茂也覺得十分方便,但他又不放心別人來做,就讓自己的女兒念奴每日來宮中幫忙。
這段時間姑臧城陸續設宴款待了各國使節和西域的各族頭人,不過張茂一直沒有親自接見他們,都是讓太府主簿馬魴帶著鴻臚館的吏員在應酬。
這些人之所以蜂擁而至,還是因為大涼在月前戰勝了不可一世的匈奴漢國,而且還攻佔了洮水以西的土地。成漢、仇池、趙、吐谷渾、以及西域諸部皆聞風而動,無非是覺得大涼似乎要重新崛起了,提前來搞好關係。
特別是羯族趙國,作為北方大地上最有能力取代漢國霸主地位的國家,他們此前一直是對涼州不削一顧的,這次竟然也派使節前來交好,讓張茂感到很有面子。
至於剛打發走不久的吐谷渾使者,張茂的態度也很溫和,不但命太府主簿馬魴賞賜給了很多財物,更是一口答應聯姻之事。只要涼州南部的吐谷渾能夠安分,涼州就能抽調更多的中軍參與到對漢國的征戰當中。
他的這間寢宮裡,掛著一張尺寸巨大的地圖,此圖乃是侄兒張駿所獻,上面是由征虜軍轄下的一個名為「測繪司」的新部門所做,具體的資料則是由遍布全國的細作網提供。現在,吐谷渾的那一塊兒空白也填上了,整個天下就活靈活現地展現在眼前。
念奴的聲音溫婉而又不失力道,讓人聽了極為舒服卻不會犯困。張茂微微休息夠了,坐起身,徑直來到地圖前。
女兒正讀到西平郡轉達的自己侄兒張駿的奏疏,內容很簡單,就是張駿希望可以全權處理對吐谷渾的談判。
這個要求看似有些過分,因為張駿無論是封號還是差遣,都和外交沒有晚點關係,但張茂還是大手一揮,說了一個「可」字。他對侄兒的支持是不遺餘力的,因為身體狀況的原因,張茂已經有計劃地不斷加大張駿的權柄,只等他什麼時候統御得了外軍后,就讓他進一步都督中軍。
念奴聽到父親的決定,就用硃筆在奏疏上寫了一個「可」字,然後喚來守在外間的宦者,吩咐加急送出。駿弟的所有奏疏往來一律都是快馬加急傳遞,這是父親早就下過命令的,誰也不敢耽擱。
張茂正反覆看著掛在牆上的地圖,宮室內巨大的燈燭使寢殿亮如白晝,風從珠簾后灌進來,吹得燭火搖曳不定。
就在這時,宮門「嘎吱」一聲響,風驟然變大,卻是太府主簿馬魴走了進來。
念奴退到一邊,給他倒上了一杯茶水。馬魴先是謝過,然後用平穩的聲音道:「主公,臣去參加了宴席,形勢挺好。」
張茂頭也不回:「此時的吐谷渾諸部很散,其王吐延又篤信佛教,使國內佛教盛行。所以依吾看來,似乎威脅不算很大;目前唯有漢國和趙國與咱們接壤,其中漢國才最重要······」
馬魴卻有不同的看法,他先是贊同道:「主公所言極是,臣也多方打聽到,吐谷渾人雖然全民皆兵、以武為尚,但戰力不強,兵甲更是遠遠落後於大涼。「
然後,又話音一轉,接著道:「只不過他們對大晉是名義上尊奉而已,實際上自行其是。其諸多部落也經常騷擾我邊境,著實不能掉以輕心。」
張茂聞言,點了點頭,但目光卻還是緊緊地盯著地圖上繪有關中的那一片。在他的心目中,只有光復二京才是一生功業的頂點,作為大晉在北方最後的屬地,涼州肩負了太多重任。現在他的身體每況愈下,但侄兒還沒有羽翼豐滿。
張茂太需要一場大勝來穩固州內的形勢了,更要給天下各國看看,涼州並不好惹,即便是權力交替,也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同時,人在一生的最後關頭,都希望能做一件名垂青史的大事,只有如此,才不負平生。
現在張茂琢磨,吐谷渾近期冒犯大涼不是很恰當的時機,只要聯姻達成,起碼能有十年的和平。但就怕以後與漢國的戰爭陷入僵持,他們趁虛入寇!
此時張茂最大的夢想:擊敗漢國,收復二京!只要能有利於實現夢想,一些都可以商量!
馬魴開口道:「只要聯姻達成,大涼定能源源不斷地得到奴隸。人皆趨利,少將軍這是在用驅虎吞狼之計,引誘吐谷渾的部落之間相互爭鬥,即便有吐延壓著,可利字當頭,也會有部落去攻打西域。只要咱們給出高價,便不愁人口兵員。同時,吐谷渾內亂頻生、又樹立外敵,就只能更加依賴大涼的支持。等吐延百年之後,少將軍的子嗣繼任王位,那高原就是大涼的牧馬之地······」
張茂忽然岔開話題,問道:「那個吐延真有一個女兒叫慕容明月?」
馬魴忙道:「確有此事。臣問過吐谷渾人,此女還頗有艷名,很多吐谷渾人都聽過她的名聲······不過蠻夷女子,相貌奇異,未有教化不通道理,真人何如,便······」
張茂擺了擺手,道:「是什麼樣的人不重要,只要她確實是吐延之女就行。」
馬魴道:「是,用親女聯姻,吐谷渾人還是很有誠意的。想當年漢與各族和親,也鮮有用真公主,但若是真有誠意和睦,才會和親。」
張茂點頭表示認同,隨口道:「如果吐延真的想和大涼做對並投向匈奴人,他也犯不著送女兒過來冒險。」
以現代人的想法,大多數人對歷史上歷朝和親的國策沒什麼好感。但是,在此時的人看來,和親是很好的手段,犧牲一個女子換取和平,是完全合算的事;而且王朝還有一些觀念,認為女子在別國宮廷,能產生有利於國家的影響······
不幾天,張茂得到稟報,吐谷渾派來了貴族姜聰覲見。張茂立刻接見了此人,主要是禮節上的重視,接下來便派馬魴親自與他相商。
姜聰是受吐延所託,作為媒人前來商議聯姻之事。這等聯姻,與民間嫁娶又有所不同,禮節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討價還價!他希望涼州能以歸還湟水部原來之地作為聘禮,另外想要涼軍新甲一千副,並赦免湟水部的族人,雙方和睦相處。
馬魴先很爽快地同意了最後一個條件--雙方和睦相處。至於前三個條件,則盡數推給了張駿,說州牧已經讓少將軍全權處理與吐谷渾之事。
姜聰自然是極為鬱悶,若能和張駿談攏,他還千里迢迢跑到姑臧來做什麼?
馬魴又安撫了一番,表示涼州會增加聘禮的財物分量,以補償吐谷渾。至於盔甲,馬魴則說道:「西域諸部也希望大涼拿盔甲來交易,他們願意用最好的白蠻來交換。」
果然姜聰馬上勸阻道:「吐谷渾和大涼同是朝廷之臣,服從大晉皇帝的詔令;而那些西域人不受聖旨,幾次三番叛亂犯上,涼州切勿授兵甲於外人。」
馬魴知道姜聰的意思,在吐谷渾的最西部,他們與西域的且末國和于闐(同「田」音)國在爭奪地盤,鄯善也與且末人有聯盟。把盔甲拿來和西域的人交易,對吐谷渾是極為不利的事。
馬魴道:「大將軍希望西北各部都能和睦相處,免生干戈。若是將甲胄授予吐谷渾,怕西域等部落認為涼州不公。大涼畢竟還替朝廷統御著西域諸部,此時大將軍正在與臣僚商議,或把甲胄賣給所有部族,或一個都不賣。形勢所迫,還望使君轉告吐谷渾王王,明白吾家大將軍的難處。」
姜聰不置可否,顯然對「聘禮」不太滿意。
等會談一結束,馬魴趕緊去見張茂。
張茂道:「駿兒既然一心想要湟水部的人口和土地,那就有他的道理。吾這兩天一直在看此處的地形,發現那裡的地勢的確十分緊要,這個沒得談。你可以承諾吐谷渾的使者,照大晉的禮制,駿兒應有兩夫人,若那個慕容明月嫁與大涼,吾可以她為駿兒的側室。」
馬魴忍不住進言道:「吐谷渾的女子為側室,會不會對將來的朝政也有干係······」
張茂擺了擺手道:「她一個異族女子,在姑臧這等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做什麼?駿兒不是一個能被美色左右的人,放心吧。」
馬魴點頭道:「主公所言極是。」
馬魴再次與姜聰見面,說了新的條件。並勸說姜聰:「側室的地位已經很高了,至於盔甲可以送予五百副。」
姜聰問道:「大將軍答應以郡主為少將軍的側室,可否先請朝廷賜誥命?」
馬魴明白吐谷渾看重女子的地位,當下便道:「只要談妥,應無問題。」
姜聰問道:「聽說涼州已經多年和大晉沒有往來,如何取得誥命?」
馬魴笑著解釋道:「晉使就在姑臧內,若是使君信不過在下,可以去鴻臚館親自拜訪。」
「哦?」姜聰聽罷,心中對此次聯姻更加看好,大晉畢竟是曾經統一天下四海的帝國,若是涼州能和大晉恢復往來,那吐谷渾的靠山就很有分量了。
馬魴心裡也有些琢磨,那側室的名分應無大用,但就怕吐谷渾的郡主果真得寵,便真的會影響國策。少將軍真的能抵禦住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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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高原之上,藍天碧草之間,一匹火紅色的駿馬風馳電掣般地奔跑著。馬背上的少女一身皮質的短衣,雙······腿顯得結實修長。她的騎術很好,身體十分協調地上下起伏。駿馬跑得很快,以至於保護她的馬隊都跟不上,在後面賣力地追隨。
慕容明月迎著陽光,心裡就憋著一口氣。汗水從鬢角流淌下來,在她鵝黃光潔的皮膚上泛著晶瑩的閃光,像點綴了一顆顆寶石。
迎面的風像一股巨大的壓力壓在她的臉上,眼淚剛流出來就被吹到了身後······
她多麼想像這匹駿馬一樣,可以在天地之間自由自在地奔跑。
就在這時,一騎追上了慕容明月······
「吁!「
「吁!」
馬上的大漢吆喝了幾聲,終於讓慕容明月放緩了速度。
「德哥······」慕容明月的聲音有些哽咽。
姜德道:「郡主不能去涼州,我聽下面的人說,漢人娶的女子只能呆在一個院子里,一輩子都不能出門!這和坐監牢有何區別?」
慕容明月的神色黯然,亮麗的膚色也彷彿驟然失了顏色。但她的面容一凜,咬了一下嘴唇道:「我不能與你走。」
「為何?」姜德急道。
慕容明月道:「德哥兒說往西走,可就算躲過了其他部落的族人,但西面又是且末的人······若是被他們抓住,反過來會威脅父王。」
她又道:「父王和姜聰叔叔已答應聯姻了,要是父王交不出人,也會給族人帶來災難。」
姜德道:「明月郡主決定要嫁到涼州了?那以後的日子······」
慕容明月抬起頭:「從今以後,明月已經死了!我實在忍受不住,大不了一死!死在涼州,便不是我們吐谷渾人的過錯。」
姜德漲紅了臉,一臉羞辱之色,沉聲道:「明月郡主是處······子之身,別便宜了那卑鄙小人,不如今晚給了我······」
慕容明月瞬間渾身都變得通紅,嬌羞、惱怒等等複雜的神色出現在了嬌美的容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