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保衛榆中(中)
眼看著派入百姓當中的精銳斥候被一個一個射死,呼延寔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那些百姓被兩軍中奔出的輕騎引導到了後方安置,宣告秦州漢軍的陰謀以失敗告終。
既然巧取不成,那就強攻好了。呼延寔用眼睛一掃就知道,對面人太少,還不夠自己全軍出擊一次。當即,他揮了揮手,低沉的號角聲頓時響起,真正的戰鬥要開始了······
看見漢軍動了,涼軍也產生了一絲躁動。就在這時,傳令官的大嗓門又在各軍陣后響了起來。
「傳程將主軍令:各幢鎮守不動,敢無令妄進者,殺無赦!」
涼軍的戰陣就是一個整體,發揮的從來不是個人的勇武,而是集體的力量。妄自出擊,就會破壞涼軍戰陣的完整,這正是敵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魏順此刻已經舉起了自己的步弓,幾個月來成千上萬次的訓練已經讓他產生了條件反射。他熟練的張弓搭箭瞄準了一個沖在最前面的敵人。
「綳!」一聲輕響后,鋒利的羽箭彷彿閃電一般拋射而去,一瞬間就化成了個小黑點。轉瞬過後,將近一百三十步開外的一個漢卒的面孔上,頓時就插上了半截箭桿,整個人彷彿觸電一般顫抖著倒了下去!
雖然瞄準的根本不是這個人,他敵軍實在太密集了,閉著眼睛也能射中。
魏順稍稍愣了下,忽然就想道:「那人死了?我殺人了,我殺了人!不過······真是解恨啊!」
也許是因為離得遠沒有看到血淋淋的場面,魏順在這一刻並沒有感到任何不適,反而有一種莫名的快感和興奮,順手摸出一枝羽箭又準備射出去,卻被身邊的什長一把拉住了。
「順子,莫著急,敵軍還遠,不容易中,而且耗力太多!等將主下了令再射不遲。」
「好。」魏順懵懵懂懂地點頭,收起了弓。
「看來敵軍是要要猛攻咱們正面了,今日該有苦戰。」什長望著戰場,面色有些沉重。
魏順昂起頭,望著眼前的遼闊戰場,看著黑壓壓湧來的漢軍,果然都是朝他所在的軍陣和附近兩個軍陣撲來的。
漢軍的號角聲愈發高亢,撕破了戰場上的哭喊哀嚎,直直撲向涼軍的軍陣。這號角聲音,意味著秦州漢軍步兵的進攻開始了!
按著佩刀立在中軍的程大虎也在昂首向前眺望,就看見千步之外的漢軍大陣中央樹起一面巨大的旗幟,旗上還有飄帶,迎著北風獵獵飄揚——這是大漢帝國秦州刺史的帥旗。
「呼延寔,就讓我這個小小的將主,來會會你吧!」程大虎低語道。
伴隨著聲聲號角,三個龐大的步兵方陣從漢軍戰線的左翼開進戰場中央。他們的裝備與各國諸軍大致相當,整齊地戴著頭盔,身上披著厚重的皮甲,手中不是長矛,而是一面圓盾和一把三尺多長的環首刀。與此同時,另有約兩千多弓手持排出了四列橫陣,似乎是要用弓箭掩護步兵的進攻。
「程將主有令:敵至一百二十步,萬箭齊發!」
「大家注意,百二十步快到了!」陣中的幢主、伯主、隊主、什長等將佐紛紛開始提醒自己的部下。
魏順望著整齊走來的漢軍,臉色鐵青,咬著牙舉起了步弓,張弓搭箭,「操······你······娘······的呼延寔,看老子不一箭射死你!」
罵完街,便一閉眼,將一枝鋒利的羽箭射向了密集的人群!
「發!」
弓手、弩手自有部將和隊將們指揮,這些基層小軍官是久經行伍的老卒,在戰場上不會有絲毫的猶豫。至於射箭的士卒,則有嚴厲的軍法約束——哪怕是射箭的速度較慢,也會被處以斬首之刑!後世只知道強秦軍法如山,哪知涼州之兵同樣紀律森嚴。
如雨般的箭簇落在了漢軍的身上,卻並沒有止住他們前進的步伐。就在這些漢軍的兩翼,兩千漢軍重騎兵已經列陣待命,一旦涼軍軍陣有絲毫的散亂,他們就會踐踏而來。這樣的戰術簡單而實用,直到後世的線列步兵時代,仍然遵循著類似的原則——混亂的步陣抵擋不住騎兵的衝擊,同樣也當不住陣形嚴整的步兵衝擊。
「咚咚咚······」戰鼓聲中,秦州漢軍列陣向前,彷彿是移動的大山,這是真正的精銳!
用後世的眼光看,他們是漢奸軍,但絕非是抗日戰爭中那些槍響人散的偽軍。如今並不是民族主義興起的時代,這些為匈奴人賣命的北地漢兒只知有朝廷有主公,至於龍椅上坐著的皇帝是什麼種族,很少有人會在意。
「綳綳綳綳······」
弓弦彈射的聲音響成一片,戰場之上,萬箭齊發。這個時候,武器發展的的優越性就體現出來了。涼軍的弓射的更遠,漢軍的弓手要忍受幾輪劍雨之後,才能將自己的箭矢射出去,可就是這多出來的幾輪射擊,造成的影響卻十分之大。
只見撲向涼軍的秦州漢軍甲士被覆蓋在箭雨當中,僅僅三輪齊射,對面已經沒有了嚴整的陣型!就連身披重甲的將校,也倒下了許多。皮甲的防護力終究不如鐵甲,而且配屬給漢軍的皮甲也不如匈奴人自用的皮甲那麼堅實,皮甲之內也沒有可以纏住箭簇的絲綢內衣,很難抵擋涼軍的弓弩。不過這些漢軍步卒仍然蒙頭向前,沒有絲毫停步。
而此時,敵人的弓箭手也終於走到了自己的射程內,開始拋射羽箭了!他們手中持有的是匈奴角弓,是一種用多種材料共同製造而成的複合弓,威力和涼軍之前所用的步弓類似。但兩軍目前的弓已經遙遠遠超越同時代各國諸軍的水平,更何況,涼軍還穿戴著新式的水力衝壓鋼甲!
叮叮噹噹的一陣脆響,從天而降的箭雨落在了前排涼軍重甲步兵的身上,只是濺起些火星,似乎沒有造成太大的傷害。魏順身上也中了一箭,羽箭插進了盔甲的縫隙,掛在了他的身上,不過並沒有什麼疼痛的感覺。在弓箭的對抗中,涼軍似乎又佔了上風,但是冒著箭矢逼近過來的漢軍步卒,還是讓涼軍陣前的空氣陡然緊張起來了······
金鼓之聲震天動地而響,周遭戰場所有一切,都籠罩在這驚天動地的喊殺聲當中。
當漢軍步卒冒著箭雨挺進到涼軍陣前不足三十步的時候,原本跪蹲在地的三排甲士便在軍令聲中突然起立,然後潮水一般分開。
見此情景,不但直面戰鬥的漢軍愣住,就連遠遠在後面觀戰的呼延寔也很意外--那倒是什麼新式戰法?
其實涼軍的戰法並不新穎,只是胡虜不曉得怎麼去用罷了。即便晉軍出身的呼延寔瞧出了門道,也來不及了,因為漢軍根本就沒有大規模配備弩機。
在古代,弩機就相當於槍械,它和弓箭不同,不需要長久的練習,也不需要精湛的技巧。只要瞄準了敵人輕輕勾動扳機,箭矢就會射出。如此利器之所以在五胡亂華時沒落,就是因為胡虜迷信騎射,而構造複雜又製作難度很大的弩機自然就不受其青睞。
「兒郎們!向前!」一名涼軍伯主聲嘶力竭地大吼,揮動手中的佩刀,驅使著三排弩兵端著弩機穿過盾兵的陣列來到最前面。
「射!」
長官一聲令下,只見涼軍弩手們熟練地輪番張弩——陣中張,陣外射,番次輪迴,張而復出,射而復入,一時之間箭矢不絕。
漢軍步卒哪裡見過這等陣勢,一時間手忙腳亂,死者甚眾。
弩機是用機械之禮發矢,近距離上威力比弓箭要大許多倍。別說漢軍只穿了皮甲,就是套鐵甲在身上,也能洞穿。
如此一來,三十步內的漢軍在接連不斷的攢射下節節後退,盾牌也幾乎失去了作用。
「竟是弩戰之法!」呼延寔此刻也沒了淡定的表情,這種作戰方式他只在兵書上見過,卻從沒有人付諸實踐。
身側,一個將主出言道:「主公,如此下去,步卒恐會受挫,於大局不利!」
呼延寔點頭贊同,下令道:「讓千軍步卒讓開道路,重騎軍直接沖陣!」
傳令兵飛速上馬奔出,頓時漢軍內的鼓聲一變,各色旗幟開始搖動起來······
魏順站在陣列里,沒有有機會當面和漢軍搏鬥。他又一次拉滿了步弓,箭簇瞄準了一名一手持盾牌、一手環刀的巨漢,這漢子足有八尺身高,頂著弩箭怪叫著撞入了涼軍弩手的橫陣,弄出了好一陣紛亂。
「綳」的一聲輕響,羽箭如流星趕月,飛射而去,鑽入了那巨漢的臉頰,銳利的箭頭射穿顱骨,從後腦鑽出,還帶出了些粉紅顏色的腦漿子。巨漢連慘叫都未來得及發出,便一頭撲倒在地。
「已經是第四人了······」魏順心中暗道。
「綳!」又是一枝羽箭彈射而出,這次的目標是個大呼酣戰的漢軍小將,同樣也是箭至人亡!
「第五人······」魏順眯著眼睛掃視戰場,想要尋找新的獵物,卻聽見「叮叮咚咚」的金屬敲打聲傳來。
正所謂聞鼓而進,鳴金而退。古代戰場上沒有有效的通訊手段,想要部隊如指臂使,就只能聽聲音,或者再輔以號角、口令、旗幟、燈火等等,否則休想讓軍隊的調度井井有條。
鳴金而退的是漢軍的步卒,比他們氣勢洶洶殺來的時候少了約有一成半!再不退就要崩潰了--這個時代的絕大部分軍隊在一場戰鬥中能承受的傷亡率也就是兩成左右,只有置之死地的部隊才能承受三成或三成以上的傷亡。所以將帥在指揮作戰時決不能把麾下的部隊往死里消耗,否則在戰場崩潰起來,可就是兵敗如山倒了。
因而在戰陣之上,將帥必須掌握好進退的節奏,及時將損失較重的部隊撤下。
不過漢軍步卒的後撤並不輕鬆,程大虎瞅准了機會,命弩手後面待命的長矛手出陣追擊。不過涼軍剛有動作,對面蓄勢待發的漢軍重騎也跟著動了。
隆隆的馬蹄聲響起,程大虎急忙下令後撤。涼軍的矛手只是追了十幾步,便一邊砍了倒卧戰場的漢兵的腦袋,一邊在歡呼聲中結陣而退。
「唉,若是大都督能給咱留下五百精騎,漢軍的這些步卒就垮了!」站在程大虎身旁的一員幢主搖頭嘆息。
「騎軍金貴······」程大虎說道:「大都督在前方鏖戰,不能沒有大批騎軍遮蔽。」
就在他們說話的片刻功夫,漢軍的重騎已經將速度提到了最快,崩騰的馬蹄敲打在堅硬的土地上,發出扣人心魄的響聲。本以為涼軍見此情形即便不撤,也會結成盾陣準備抵禦衝擊。可事實上涼軍什麼都沒做,就像是被嚇傻了一般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漢軍重騎轉瞬即至,高高舉起的馬刀閃著寒光,似乎下一刻就能砍掉涼軍的腦袋。
就在漢軍中的所有人都以為涼軍陣列要被衝破的時候,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只聽轟的一聲巨響,涼軍陣前十餘步外的地方突然塌陷,沖在前面的漢軍重騎直接掉進了裡面!
地面上出現了一個長達五六里,寬七八步、深一丈有餘的巨大壕溝。
前面的漢軍重騎想要停住,可已經達到速度極限的戰馬根本停不下來,再加上後面的騎軍還在不斷先前沖,於是整個一千多人的重騎軍有一大半就這樣一頭栽了進去。由於重騎連人帶馬都穿著重鎧,所以十分笨重,倒在地上根本就站不起來。
就這樣,掉進壕溝里的騎軍大多被自己的戰馬壓死,或者被後面掉進來的活活砸死。沒進入壕溝的則大多倒在相互踐踏之中,總之,這一輪衝鋒的漢軍重騎死傷慘重!
程大虎並沒有打算給這些昂貴兵種逃命的機會,他一揮手,早就准本就緒的長矛手們端著兩三丈長的大槍,大吼著衝到了壕溝邊緣,對著裡面就是一陣猛刺!
遠方,漢軍陣內,呼延寔怒眼圓睜。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涼軍竟然事先挖好了壕溝。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家主公的怒火,他身邊的其餘將領們也都默不作聲。
「擂鼓!」呼延寔咬著牙道:「全軍出擊,給我踏平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