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東征(四)
戰鬥一觸即發,最先發起攻擊的是控鶴軍左右營,他們動作整齊劃一,先是長弓拋射,緊接著便是硬弩直擊。在遠超漢軍弓弩手的射程之外,就開始了多段射擊。
「嗡!」密集的箭矢平地暴起······
「嗖嗖嗖······」空中一片黑點呼嘯。
張駿抬頭看去,只見無數支黑影在高處逐漸緩慢,接著就加速傾瀉而下。叮叮噹噹如同下了一陣冰雹,對面的漢軍頓時慘叫四起,不斷有人倒地痛呼。箭雨持續不斷,無數憤怒的吼叫在曠野上越來越響。
張駿對征虜軍武器的投資是不遺餘力的,雖然神臂弩還在研發階段、扭力發石機的製造也十分緩慢,但在弓弩上,絕對是超出了時代水平,只射程一項,就足以讓敵人苦不堪言。
再看右翼的胡碩,手裡提著一柄通身精鋼打造的長柄拍刀,刀口向下、背在側后,大步向前疾走。他身披最新式的水力衝壓鋼甲,頭戴有帽檐的鐵盔。猙獰的面罩已經被放下,步伐沉重,踏在地上就是一個醒目的腳印,身後緊緊跟隨著虎捷軍右營的一千五百人一起向前。
敵軍左翼本就是屯駐兵組成,平時種種地、震懾宵小還勉強湊合,哪裡見過這等虎狼之師?再加上控鶴軍弓弩齊發,早就已經苦不堪言。
「啊!」
胡碩瞪圓虎目,突然暴喝一聲,聲音響徹全軍,將長刀平抬了起來,向前猛衝。他還沒衝到漢軍前排,那些士卒見如此陣仗,竟然倒退了兩步,好像有一股強勁的氣流掀動他們一般。
「放箭!」
「快放箭!」
對面漢軍的一個幢主拼了命地嘶喊著,他手下的弓弩手得令,急忙將腰間箭囊裡面的箭矢抽出來,看也不看就射了出去。戰陣之上,如果士卒沒有經歷過你死我活的鬥爭,緊張起來手腳都會無力,只見這些箭矢軟啪啪地射了出去,即便是中在涼軍虎捷右營士卒的身上,也被鋼甲彈開。
「妖怪啊······妖怪!」
刀槍不入的震撼讓漢軍左翼的恐懼心理無限放大,只需要再加一根稻草,他們就要崩潰了!
拍刀陣的戰法,胡碩已經和部下演練過許多遍,即便是閉上眼睛,他們也能保持住良好的陣型。這時候,張駿對征虜軍隊列嚴格要求的成果就顯現了出來,拍刀要的就是如牆而進,整齊劃一,如此便可縱橫馳騁,無往而不利。
只見虎捷右營的一千五百人憑藉沉重的身體衝力,猛地一個轉身,將拍刀橫掃進去,頓時叮叮哐哐一陣兵器撞擊聲,胡碩趁勢帶著部下貫進人群。拍刀可劈可刺,身邊虎捷軍右營全是身材高大威猛的漢子,舞動起來威力更大。
頓時,兵器和甲胄摩擦的聲音聽得人牙酸,暴力的撞擊十分瘋狂。人們就好像是裹著鐵皮的牲口一樣被無數的長矛纓槍亂戳,招式已失去了作用,只有力量才才能解決問題。可涼軍士卒的鋼甲豈是漢軍的筩袖鎧可比?即便是被正面刺中了胸口,也只是留下一處凹痕,甚至許多力大的涼軍士卒用自己的身體頂著五六桿矛頭在移動。
漢軍左側的屯兵驚慌失措,一時間到處逃竄,向瘟疫一樣動搖著周圍的陣列。
兩軍正面也開始了交戰,龍驤軍左營在王猛的率領下迎著密集的箭雨開始發動衝鋒。由於他們是人馬俱甲的重騎兵,只要不是箭矢巧合射中了眼睛,基本就毫無威脅。轟隆隆的馬蹄聲讓整個大地都在抖動,對面的漢軍將主顯然也不是無能之輩,他一聲令下,這些明顯要精銳許多的來援士卒們紛紛舉起大盾,將無數長矛搭在盾牌上面的卡槽上,另一端則斜抵在土地里。
這是目前步軍防禦騎軍最主要的戰法,張駿就曾在去年冬憑此硬鋼過匈奴精騎。沒想到,風水輪流轉,換做是張駿麾下要破陣了。
面對刺蝟一般的長矛陣,王猛將馬速提到最高,帶著一千鐵騎勇往直前。在距離敵軍五十步開外的地方,他們紛紛舉起了投槍,藉助著馬力投了出去。
「砰砰砰砰!」漢軍的盾陣看似堅實,但在超高速下藉助馬力投來的短槍面前,就如同紙糊的一般。躲在大盾後面的漢軍有的直接被涼軍投來的短槍釘在地上,有的則使身體某一部位被刺穿。
巨大的傷害力下,盾陣層層瓦解,露出了裡面的長矛手。全力崩騰的戰馬速度極快。一瞬間,距離就只有十餘步遠了。王猛沒有片刻耽擱,摘下鞍側早就上了弦的弩機,端平了就射。
先是投槍破盾,後世弩箭齊發。漢軍原本嚴整的陣型頃刻之間就變成了四處都是漏洞的篩子。等到涼軍重騎沖入的時候,漢軍連片刻抵擋都沒有,直接成了待宰的羔羊。
張駿配給龍驤軍的新式馬刀名為「手刀」,是宋代成型的砍殺利器。顧名思義,手刀是短柄刀的一種,它的形制已經不同於傳統的環首刀,而是發生了較大變化;刀頭變得寬大,由狹長筆直的長條形方刀頭變成了前銳后斜的形狀,刃口弧曲且薄,而刀脊較厚,整個刀身也不在是平直的,而是由刃向脊略微外弧。這種刀堅重有力,刀身的曲線造型在劈砍時更合乎力學原理,既加強了劈砍的力度,又不輕易折斷。
就見沖入敵陣的龍驤軍左營騎士們紛紛高舉手刀,並不如何用力,只是輕輕一帶,就可以毫不費力地破開漢軍的鎧甲,直接將人斬成兩段。
漢軍左翼和正面陣列的潰散,就如同崩潰的河堤,範圍迅速擴大,連帶著漢軍右翼還沒接戰就跟著後撤了。
沒過一會兒,周同帶領的龍驤軍右營大股人馬前驅,紛紛湧進了沸騰混亂的左翼戰場,用弩機和馬刀將敵人向中間驅趕。這時就像火上澆油,漢軍潰爛的地方被極大地撕開了缺口,並向縱深蔓延。
黃色的沙塵似乎蒙上了一層血腥的紅霧。
戰至半酣,張駿的腿都站麻了,仍舊盯著前方的戰場,自始至終沒下一道軍令。
忽然之間,漢軍突然一鬨而散,人群掉頭就跑,堤壩轟然倒塌!
亂兵涌到了城門口,擠作一團,城上紛紛放箭,戰場上的亂象已經不堪直視。
韓虎率領的虎捷左營在此戰中完全沒了用武之地,還沒出招對面就敗了,這讓他心中十分氣惱,只得帶著部下跟在馬隊後面吃土。整個戰場一片狼藉,許多受傷的漢軍正倒在地上呻吟著,還有一些是跑得太慢結果前後都被涼軍堵住,無路可逃只能蹲在地上投降。
於是乎虎捷左營就徹底變成了收容俘虜和傷兵的隊伍,以隊為單位開始拉網式的搜索戰場,避免有裝死的漏網之魚。
漢軍本就是背城結陣,崩潰后大部被擁擠在中間,根本沒地方跑,所以投降甚眾。西側的人倒是從枹罕城側面向南奔走,丟盔棄甲,城外一片狼藉。
戰場上依舊紛亂,慘叫聲和痛苦的喊叫到處可聞,但激烈的大規模衝突因漢軍主力崩潰而結束。張駿率侍衛二十餘騎策馬從亂兵中穿過,行至枹罕城下。只見城門緊閉,城牆上刀槍林立,坐視下面的漢軍投降。
周圍的部將發現了張駿,紛紛聚攏過來拜見。紛紛喊道:「大都督用兵如神,胡將軍真神將也!若非率先擊破敵軍左翼,這樣打起來打到天昏地暗都不一定能收場。」
還有的人嚷嚷道:「俺在後面都沒殺到人,不知漢軍怎麼就崩了!」
王猛也過來了,回頭看一眼枹罕城,說道:「若是剛才亂兵衝進了城門,咱們尾隨殺進去就好了。」
張駿點頭道:「枹罕城裡肯定有援軍帶來的大量屯糧。」
他抬頭看去,這座城池沒護城河,牆下只有一條溝;城牆是夯土結構,看起來敦厚結實。張駿回顧眾將,問道:「怎麼攻攻城?」
有人說道:「圍住強攻。」
張駿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去年冬呼延寔率領匈奴人在金城的蟻附······那場面太慘,在不經意間給他心裡留下了很深的陰影。
另一個莽漢部將大聲道:「俘虜了那麼多人,驅趕他們過去挖牆腳,挖塌了就沖。挖不塌也不是死咱們的人!」
一旁的陳珍忙道:「不可!請主公慎重。現在才剛開始,我們若對投降者殘暴,後面漢軍拚死抵抗,勢必讓我部付出更大的傷亡。王師出戰不在斬獲多少,而在於取得怎樣的戰果。」
張駿十分贊同,點頭道:「陳參軍所言極是,我等以有道伐無道,乃堂堂王師。目的是為了光復故土,讓漢兒從胡虜的奴役中解脫,怎麼能殘害同胞?「
說罷,他揮手道:「我軍還要繼續征戰,不能將俘虜留在前方,立刻派人押送過河,交給晉興郡守竇濤看押。」
陳珍又接著道:「凡攻城,先圍城。離城二百步構築藩籬,派兵把守,防城中找到機會衝出來襲營。」
張駿當即採納了陳珍的建議,讓他負責派人修建藩籬,並部署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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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涼軍依舊在城下駐紮,張駿寫了封言辭懇切的勸降書,次日便遣俘虜坐吊籃上去送信。不料沒一會兒,城上竟然丟下幾枚頭顱來;龍驤軍游騎從頭顱的嘴裡取出了血污模糊的信件,正是張駿寫的勸降書。
眾將大怒,對著城樓上各種污言穢語叫罵。卻見上面一個武將十分淡定地站在那裡觀看。張駿端坐在馬背上,見狀回頭,伸手喊道:「取某的弓來!」
大伙兒罵聲稍歇,紛紛側目。這地方離城樓上少說也有一百五十步,而且是仰|射。張駿鐵青著臉,拈弓搭箭,對準城樓上,不料那將領竟然轉身就躲,一副貪生怕死的模樣。雖然是自己贏了氣勢,張駿心裡卻依然惱火,好像被調······戲了一般。
眾將頓時又對著城上各種辱罵,紛紛請戰攻城,胡碩更是火冒三丈,扯嗓子嚷嚷著:「攻進去,屠城!」
大夥紛紛充滿期待地看向張駿,前期作戰十分順利,眾將士氣高漲戰心急迫,已經立功的想著繼續擴大戰果,還沒立功勞的想再打。張駿卻長吁一口氣,冷冷道:「我征虜軍將士皆精銳,戰死也要死得其所。上去爬牆,被湯火滾石,折損了可惜。」
軍中連投石車、衝車都沒有,只有簡陋的雲梯。要攻城,恐怕只有爬牆了。
這麼一說,也有比較理智的武將附和道:「枹罕的漢軍雖不堪戰,但龜縮在裡面死守也的確難辦,咱們要是要強攻,定會傷亡慘重。」
又有人說道:「枹罕城兵力有限,咱們不如圍而不攻,直逼臨洮。」
張駿沒有急著回答,頓了頓才道:「臨洮照樣是硬骨頭,那可是出了名的堅城,況且要攻臨洮,還需先渡洮水,咱們沒有舟師,恐怕比登天還難。」
部將問道:「那如何是好。」
張駿道:「匈奴人的枹罕城被圍,不能毫無動靜。先沉住氣,看他們如何出招。多派斥候打探軍情。」
就這樣,大軍屯集枹罕城外,並不嘗試攻城。一連兩天,雙方都沒有大的動靜。
早先韓璞答應供糧的時間已經過了將近一半,雖然在塢堡內繳獲頗豐,但也架不住一萬多人馬的巨大消耗。
又過了兩天後,張駿對這次突襲已經產生了質疑······難道之前長久構思的速戰速決戰術只是紙上談兵,太想當然了?打仗還是得長期對耗?恐怕老將韓璞還真說對了。
但考慮到退兵,張駿心裡還是有點不情願,明明取得了勝利,難道要虎頭蛇尾告終?雖然現在的戰果不至於遭人詬病,但明顯不符合自己的目標,而且相差甚遠!
就在這時,負責打探軍情的周同進帳,說道:「大都督,臨洮的漢軍開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