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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先發制人

  眼看著已經入夏,這是個「以有道伐無道」的好時節。


  怎麼說呢,天下各國中除了涼州和東晉,都趁著青黃不接的時候開始四處劫掠。他們打起的旗號,基本都差不太多,無非是痛斥即將被劫掠的一方不得人心,活該被自己搶。


  往年一到這時候,涼州的邊境就要嚴防死守。因為水土豐茂又年年豐收,故而佔據了河西之地的涼州政權就成了別國眼中的肥肉,誰都想上來咬一口。


  但今年涼州的氣氛有些不同了,因為在廣武郡的少將軍和他麾下的各級軍佐、文官都公開上書,提出了先發制人的策略,目標當然還是近在咫尺的匈奴漢國!

  少將軍在奏章里說的很清楚,賊寇並沒有因為我們的忍讓而止步,反倒是變本加厲地欺凌涼州百姓,將我們看作是他們的糧倉,一旦敲詐不成,就武力相逼。想當年先武公在時,「涼州大馬,橫行天下的」歌謠連稚童都會傳唱,可如今只過了一代,難道大涼兒郎們的血性就蕩然無存了么?


  此奏疏在姑臧引起軒然大波,以賈氏為首的主和派自然還是強烈反對,就連西遷士族組成的主戰派也並不看好。畢竟這些年大涼諸軍戰力下降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僅憑一腔熱血便擅開邊釁,怎麼看都有些不靠譜。


  更何況,去年冬天出征匈奴沒佔到什麼便宜,除了少將軍帶回來兩千餘遺民,其他的收穫乏善可陳。


  這時候,張茂的態度就顯得尤為重要。


  張駿讓姊姊念奴在迴轉姑臧后給叔父捎了一封他的親筆信,在信中,張駿分析了今年冬匈奴人大舉報復的可能性,還透露了劉曜即將親征的情報。現在各國都以為涼州依然會緊收防線,若我們反其道而行之,當會使敵人措手不及,大勝可期。


  同時,為了製造輿論壓力,張駿還讓已經在廣武郡分田安居的遺民組成上訪團,到姑臧去請願,乞求大將軍揮兵東征,光復中國。


  「光復中國」張茂是不敢想的,但東徵佔有隴西卻是他心心念念的一件事。去年冬的奇襲計劃泡了湯,難道今夏真的有機會?


  眼看著天時、地利、人和都在自己這一邊,張茂果然心動,於是便不顧主和派的反對,以征虜將軍、廣武郡守、都督外軍諸軍事、霸城侯張駿為平東將軍,節制晉興、金城二郡。可在具體的軍事上,張茂卻沒有給張駿全權,而是依然用老將韓璞主持。


  這一點就很有意思了,韓璞是金城郡守,但金城卻歸張駿節制,可在軍事上張駿又要聽命於韓璞,這不是自相矛盾?其實不然,平東將軍只是一個臨時的差遣,晉興、金城二郡也不過是臨時配合,等到戰爭結束,大家還是各過各的,互不干預。


  籤押房裡,整個都督府已經忙成一團,所有人都在高速運轉。


  江婉卿身為秘書郎,這段時間就成了她上任以來最忙碌的時候。每天有數不清的公文要整理,即便是只睡兩三個時辰,也感覺時間不夠用。


  張駿倒是有憐花惜玉的心,本是讓江婉卿將一部分工作移交給經驗豐富的主簿閻曾。可在勸了江婉卿幾次后,發現這個倔強的姑娘不為所動,也就隨她去了。


  只見江婉卿站在一旁,手裡捧著文書,讀道:「福國寺已經被拆除,俘獲的天師道徒全部發往石灰廠做苦力,另外別駕宋沛建議,廣武郡治下所有寺廟、道觀都要進行嚴查,凡是沒有度牒的和尚、道士,一律羈押,查明無罪后再行釋放。」


  「可!」張駿手裡還在批閱另一份關於春耕總結性質的文書,上面是將作監與三縣聯合統計的新式農具、翻車等物對灌溉、開墾帶來的好處,還有就是新增的開荒面積等等。


  目前整個廣武郡可以說是形勢一片大好,在擁有充足錢糧揮霍的前提下,各個項目都在快速進行當中。無人問津的水肥在煉製一番后,精華成了軍用物品,殘渣則與石灰礦的廢石料混合鋪到了黃土路上,成了原始的柏油路。


  石灰也被大量生產,整個廣武郡的罪犯都以徭役作為懲罰,全部發往各個石灰礦和石灰窯勞作,所以水泥的產量也穩步提升。


  規劃中的都督府完成了大半,將作監除了兵家製造外,現在最大的工程就是按照張駿提出的方案開始建造新城。


  總之事情一大堆,都等著張駿決斷。可人力畢竟有限,於是他就只好一心兩用,凡是不那麼重要的事情都由江婉卿口述,如果覺得可以,就說一個「可」字便算通過,反之則說「不可」。


  不過,這時候張駿又遲疑了一下,問道:「會不會波及太廣了一些?」這話似是在問江婉卿,又似是在自言自語,可江婉卿還是答道:「寺廟、道觀長久以來無人監管,什麼蒼蠅蚊子都往裡面躲,已經成了藏污納垢的地方,早就該如此徹查一番了。」


  張駿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本以為這個出過家的小娘會對宗教場所有所同情,現在看好像沒什麼關係。


  「好吧,那就照宋別駕的意思去辦。」他點頭道。


  江婉卿用硃筆在此文書上寫了一個「可」字后,又拿起另一個,讀道:「龍驤軍右營軍將周同報,賊首戒嗔、李和尚身死,唯獨張道士不見蹤影,卿女是見過那張道士的,他請求派畫匠到姑臧按照卿女口述作圖,發出海捕文書拘捕。」


  張駿道:「阿姊受驚不小,還是不要去煩擾她。那張道士十有······八······九······還在俘虜當中,讓周同派幾個偵查高手,會同三縣衙役,到石灰礦場去查查。」


  江婉卿點頭,硃筆在此文書上寫下了張駿的批示。


  這時候,主簿閻曾通報一聲走了進來,見江婉卿也在,微微嘆了口氣,稟報道:「大都督,姑臧來了傳令的人,命您三日後出征。」


  「知道了!」張駿頭也沒抬,問道:「來傳令的是誰?」


  閻曾道:「是個宦者。」


  「哦?張駿抬起了頭,一臉疲憊地道:「煩勞先生讓來使進來,本都督要親自接見他。」


  「諾!」閻曾退下。


  「哼!」


  等閻曾走了,江婉卿才不高興地出了聲。


  張駿苦笑,道:「閻主簿不同意你過多參與政事,也是為了你好,怎地,還記仇呢?」


  前兩日,閻曾見到江婉卿以硃筆代張駿批閱文書後,大大地進諫了一番,搞得張駿沒辦法,只說這幾日公務太忙,如此做也是迫不得已的臨時之舉,待到事情告一段落,自然不會再讓江秘書代筆。


  「閻先生就是瞧不起我們女子,他也不想想,哪個男兒郎不是我們女子所生!」江婉卿不服氣道。


  張駿只能苦笑,其實閻曾的話並沒有錯,歷史上女人干政,大多數沒什麼好結果,自己也不能太過放縱這個小娘,免得她日後做出什麼事來。


  想及此處,便斥責道:「休要放肆,閻先生所言句句在理,你不可胡鬧!」


  江婉卿把嘴一嘟,就再也沒說話。


  等宦者進來,跪伏於地給張駿行大禮。他們是張氏的奴僕,完全依靠主人生存,是最忠心的群體。但因為漢末以來歷史教訓太過於慘痛,所以無論是哪國的統治者,對他們都很提防,並不讓他們參與到權力當中。


  來的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宦者,張駿倒是認識,還記得他的名字叫「喜兒」,曾在叔父身邊服侍,後來就沒見到過,想來是被調往其他地方了。


  張駿問道:「吾阿父身體如何?」


  喜兒答道:「州牧春秋鼎盛,好得很······」


  「哈哈哈哈!」如此官方的標準回答,讓張駿笑了出來,他囑咐道:「吾阿父最近身體一直不好,你們這些做奴僕的可要小心伺候著,若是有半點懈怠,俺可不會輕饒爾等。」


  「是······是······」喜兒跪得愈發規矩,一動也不敢亂動,道:「州牧最近確實身子不大爽利,醫官說了,好生將養才行。」


  「嗯。」張駿點點頭,道:「吾記得之前都是你在吾阿父身邊伺候,怎地調去了別處?」


  喜兒小心答道:「奴婢不小心打碎了一個瓷瓶,就去了通傳鈞令的監所······」


  「原來如此。」張駿心裡明白這些宦者之間的鬥爭有多麼嚴重,一般能跟在主人身邊都是肥差,喜兒被調走,看來是鬥不過別人輸掉了。他也不點破,只是隨意地說:「吾覺得你不錯,回到姑臧,就去吾阿父身邊吧。若有人不允,你就說這是我說的!」


  「啊!」喜兒聞言,大喜過望,一個盡地叩頭道:「奴婢謝大都督,奴婢謝大都督!」


  「不要謝我。」張駿擺手道:「你只要盡心服侍阿父,就算報答了本都督。」


  「諾!」喜兒再拜,激動道:「奴婢已經照顧好了家主,讓郎君放心。」


  聽他說出這番話來,張駿笑道:「好了,你下去吧······」


  等喜兒叩首退下,江婉卿才道:「大都督是不放心大將軍的安危?」


  這話其實一個秘書郎該問的,張駿頓時心中不悅,但他也不想對一個女孩發火,就當做沒聽見,繼續批閱自己手裡的文書。江婉卿見狀,也自知失言,便不敢再多嘴,若是小心地繼續讀手中的奏文。


  ······························································

  兩日後,龍驤軍左右營之王猛、周同,虎捷軍左右營之韓虎、胡碩,控鶴軍李弇以及府軍程大虎在都督府內一起當場驗明由大都督張駿親自加蓋大印、參軍謀划侍衛司簽發的調兵令,然後返回軍營通曉全軍······

  這次決定先發制人,是張駿在看到征虜軍對抗天師道徒的表現后決定的。一支新軍隊,無論裝備有多好,如果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戰場考驗,就永遠都是菜鳥。


  按照歷史的走向,再有半年時間,劉曜就將親率二十萬馬步大軍攻涼,而征虜軍剛好處在前線。如果他不能在此之前將征虜軍打造成為真正意義上的鐵血之師,那可就真的只能稱臣納貢求和了。


  按照計劃,龍驤、虎捷、控鶴三軍幾乎全部都要隨同張駿出征,程大虎則帶領府軍入駐榆中,同金城郡遙相呼應,謹防匈奴人入侵。


  不過一旦征虜軍渡河,匈奴人恐怕就沒心思再過河劫掠了,不收拾掉張駿,去年的事情豈不又要重演?


  都督府內,張駿總算忙完了今日的工作,正要歇息一番,卻有侍衛來報,說陳參軍府上的小娘來尋大都督。


  張駿原地踱了兩步,想起陳小娘子在被救后的可憐模樣,自己卻還沒有慰問一番,就覺得怎麼應該見見,好歹說點話讓她寬心。


  他正待想讓侍衛請陳小娘子進來,又想著讓一個未嫁女子單獨進門不太好,就換了一身便服,親自迎了出去

  張駿走出都督府大門,見外面靠著一輛馬車,前面坐著一個馬夫,外面還站著個丫鬟。張駿認得那丫鬟,確定來人是陳珍的女兒,便獨自上前道:「可是陳娘子拜訪?」


  車簾被挑開,果然露出了陳小娘子嬌美的面容,只見她道:「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吧。」


  張駿也覺得就這樣站在這裡說話十分不妥,便道:「不遠處有家青樓,吾讓人清了。」


  陳小娘子道:「聽大都督的安排。」


  於是張駿帶著侍衛步行和馬車一道向不遠處的青樓走去,反正不遠。他們走到青樓門口,張駿往腰間的荷包里一摸,拿出一整串錢來遞給那丫鬟,又對自己的侍衛道:「你們想吃點什麼自個買吧。」


  打發走了多餘的人,青樓內也被清空,張駿和陳娘子找了個沿街靠窗的位子坐定,要了兩盞花茶和一些精緻點心。


  陳娘子低著頭沒說話,手使勁捏著衣角。張駿同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氣氛頓時略顯尷尬。男女之事簡單就簡單,說複雜就複雜,並不是什麼身份、地位就能輕鬆決定的。


  如果陳娘子不是自己部下的女兒,張駿要了她也無不可,但真因為兩個人只見隔著一個陳珍,他才不能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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