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榆中
姑臧城,靈鈞台。
張茂正端坐在明堂內,下面是一眾文武僚屬。今日是每旬一次的朝會,所有大事小情都需要做個決斷,不可拖延。他們現在討論的事,卻和張駿有關。
只見張茂拿著手裡的一封文書,對著大涼的臣工們揚了一揚,問道:「廣武郡守張駿奏請進駐榆中協防,不知諸位覺得如何?」
這等事武臣們自然是沒什麼意見,張駿和中軍的關係一向親睦,又任了都督外軍諸軍事的差遣,所以外軍也不會反對自家的頂頭上司。倒是文臣們考慮的較多一些。
畢竟張駿還不是大涼的主人,就算是一朝太子,手中的武力也該有個限度。如今少將軍已經都督了外軍,聽說還徵募新軍,若是再把地盤擴大到榆中,豈不是無法制衡?
當下,便有御史出列言道:「啟稟州牧,榆中之地本在金城郡治下,若由廣武郡守派軍進駐,恐怕不合規制。」
張茂笑了笑道:「金城郡守韓璞韓老將軍已經快馬來書,言道榆中之地,金城實在無力控制,他同樣也希望由廣武郡協防。」
這一御史聞言,頓時就閉嘴退回去。金城的地方金城自己都不要了,你還在這拿規制說事,不是自找沒趣?
其實張駿之所以上這道奏疏,就是料定了朝中會同意的。因為榆中本來就是匈奴人的地方,在去年冬被涼州佔了下來以後,並沒有深入經營,只是派了中軍的一伯人馬在駐紮。結果春天又遭了水災,百姓大多逃離,基本已成廢地,就算他不要,朝廷也早晚會主動放棄。
其他的朝臣見這御史吃癟,只覺得他多管閑事。人家叔侄倆的事情,州牧肯定早就有了決斷,之所以拿出來當眾詢問,不過是走一個過場而已,你還真以為是在徵求你的意見?
於是其他人皆沉默不語,就等著張茂宣布結果了。
果然,不出朝臣們所料,張茂見無人反對,便將手中的奏疏放在了一邊,道:「既然諸位臣工沒有意見,那······」
張茂本想說「那就允其所請。」可話還沒說出口,就見一人突然出列道:「大將軍,末將覺得不妥!」
「咦?」滿殿的文武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都把頭轉向出言的那位,打算看看究竟是誰這麼不開眼。可當見到他的樣子后,就都釋然了。因為出言阻止的不是別人,正是殿中將軍——賈摹。
稍微耳目靈醒的人都知道,自從咱們的少將軍轉了性子后,就和他的這位舅舅越來越疏遠了,現在不但互不往來,還簡直就是勢如水火。但凡有點身份的朝臣,大多都是豪族門閥出身,消息靈通著呢。賈摹和他外甥鬥法卻屢屢吃癟的事情,早就在一個個小圈子傳開了。
所以別人反對是不開眼,賈摹反對卻沒人意外。
事實上賈摹也並不是因為非要賭一口氣才反對張駿將榆中掌控在手中。雖然廣武郡兵甲遭竊一事又被張駿破了局,但這些都不會對賈氏造成什麼損害,即便捅到張茂這裡,也頂多挨一頓訓斥。他太清楚自己這位大哥是個什麼樣的脾性了,用一句話來說,就是太過於愛惜羽毛,不肯背負哪怕一丁點兒罵名。
賈家在外人看來,就是前任涼主張寔的遺族,兄終弟及本就容易招人說閑話,如果連兄長得妻族也不放過,是否太無情了?所以賈摹才敢如此的有恃無恐,他明白,張茂的底線很低,只要沒真的做出叛亂之舉,就會得過且過。
但榆中這個地方真的不能容張駿染指,因為此處就在大河沿岸,是賈家向匈奴漢國走私的必經之地!如果張駿一但控制了這裡,那賈家就只能面臨兩條選擇,要麼就此收手,不再向匈奴出售違禁之物;要麼就得另闢蹊徑,重新開闢走私通道。
可事實上,賈摹心裡清楚得很,此兩者都不可取!
先說第一條路,賈家已經不可能收手了,因為陷的太深。事實上,走私是一件利潤極為豐厚的事情,不但賈氏的正房在做,其他偏房也沒閑著。同樣的,這些參與其中的人裡面,還包括賈氏通過聯姻籠絡過來的一大批門閥世族。他們有的高居朝堂,有的久在軍伍,還有一些則是富商大賈。簡單一句話,走私是一條產業鏈,就算賈摹想退,也沒那麼容易就退出來。
再看第二條路,開闢新的走私通道看似容易,其實困難重重。即便賈氏權傾朝野,但這畢竟是見不得光的事情。偷偷摸摸的做,張茂知道了也會容忍,可若是大張旗鼓,那就踩到了人家的底線。所以榆中之地,是賈氏長久經營的所在。它還屬於匈奴時,賈家就在當地開設了許多商鋪。後來,榆林被涼軍所佔,那位進駐的中軍伯主也被順利買通。前前後後,為了穩定這條線路,賈氏不知要將多少錢財好處分潤出去,若是一切重來,那還不賠死?
所以賈摹是必須要反對的,哪怕他根本就沒什麼理由。
張茂笑了笑,眼神中露出了彷彿早就看穿一切的目光,他安坐在位子上,不緊不慢地開口問道:「殿中將軍,榆中之事,與你有何干係?」
確實,現在賈摹雖然還掛著建威將軍的封號,但這不是他的差遣,他真正的工作是殿中將軍,即負責大殿的宿衛和宮禁保護。張茂和群臣商量的事情,是既和他沒有干係,也輪不到他發言。
現在就能看出一些張茂以賈摹為殿中將軍的用意了,雖然是將最緊要的保衛工作交給了賈摹,但也剝奪了他言政的權利。只要賈摹一日不敢公然作亂,那他就一日不能論政。即使有人願做其口舌,但在張茂眼裡,都不足為懼。
果然,賈摹聞言后就被噎住了,只得乾澀地道:「末將也是關心外甥······」
「哈哈哈哈!」張茂笑道:「駿兒敢於任事,這是好事,你就不要操心啦!」說著,他也不等賈摹再說話,就大手一揮道:「准廣武郡守所請,將榆林划入其轄區。原駐守榆林之中軍,即日返回,不得延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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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中,大河之畔。
張駿正與參軍謀划侍衛司的主官陳珍漫步在河堤之上。
「大都督,這新修的大堤就是不同,某從未想過,用石灰澆灌大石,竟能如此堅固。」
「哈哈!」張駿指著滔滔的河水道:「莫要小瞧了石灰,將來不只是大河,就是大江之泮,也要築起千里白堤。」
是的,新築成的堤壩因為顏色泛白,已經被命名為白堤了。
陳珍也感嘆道:「末將願誓死追隨大都督,盡復中華。」
「對了······」張駿微微側首,看著跟在自己身後一步遠的陳珍,問道:「陳參軍的家眷是否也要再遷到廣武來?」
陳珍聽罷,心中一驚。寫信給姑臧的家眷是三日前的事情,如今信應該剛到姑臧才對,而且大都督是如何知道信中內容的?他隱約了解一些張駿命陳氏商會組織細作的事情,畢竟人員是從軍中調配的,而他則掌管著所有士卒的信息。但讓陳珍沒想到的是,大都督的對內監察也這麼嚴密了。
「是······」陳珍沒必要隱瞞,一五一十地說:「廣武百廢待興,末將實在是抽不出身回姑臧,所以還是乾脆讓家眷都遷到廣武郡來。」
陳氏商會的細作布置已經超出了張駿的預料,在充足的資金和人員支持下,無論是對內還是對外,都已經全面鋪開。並不是張駿不信任自己的部下,而是所有人都不能例外。情報工作需要長時間的磨練,但類似於截取書信這種事,應該只是例行檢查而已。
張駿今天向陳珍透漏口風,也是在表明自己的態度--所有人,都不能脫離他的統治範圍。
兩人繼續向前走著,大概是因為方才涉及到的事情太過敏感,陳珍一時沒有說話,就這麼沉默地跟在張駿的身後。倒是張駿突然說道:「來了也好,不過嫂子和妹妹一路從西郡東行,再三折騰,也確實苦了些。這樣吧,正在興建的都督府左近也在同時興建一批宅院,你抽空去挑一挑,算是吾給你的安家費。」
「這大概就是打一棒子再給顆甜棗吧?」陳珍心裡想著,嘴上卻道:「大都督厚恩,末將唯有竭盡所能報效。」
「好好做事,張氏不是寡恩的人家,將來說不定也會封妻蔭子。」張駿笑著鼓勵道。
就在這時,侍衛走上前來稟報,說龍驤軍右營的周同求見。
張駿和陳珍一同轉身向回望去,果然見到周同正站在遠處。於是張駿就道:「讓他過來吧。」
片刻之後,一身便裝打扮的周同來到近前,先是行過大禮,然後才起身笑著說:「大都督,陳參軍,好興緻啊。」
「呵呵!」陳珍應道:「是大都督的興緻好。」
如今陳珍掌控著後勤、參謀作戰還有侍衛司,無論是軍中何人,都不敢得罪他。周同雖然是張駿府中的部曲出身,但也不會故意和別人不痛快。
張駿道:「瘦猴,有何事?」
因為是非正式場合,張駿就隨意了一些,把周同以前的綽號喊了出來。
周同聞言,看向了陳珍。陳珍會意,就要告辭離開,卻被張駿擺手攔住了:「陳參軍,你聽聽也無妨。」
張駿心裡料到了周同是要稟報查林的審訊情況,那就肯定要涉及到軍中和都督府的人員甄別問題,陳珍是「外人」,嫌疑最少,又恰好掌握著侍衛司,所以知道了也沒什麼,反正最後還是要他來參與。
周同當即便道:「大都督,陳參軍,那個查林又吐了一些情況,天師道究竟有沒有策劃過刺殺您的事情,他並不知道,但從他所說的刺殺手法來看,恐怕就是他們所為!」
「哼!」張駿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另一邊,因為周同每次都是單獨向張駿稟報,所以陳珍並不是很了解詳情,就又讓周同介紹了一下。等他們說完話,張駿才道:「滲透到我身邊的人,從即日起就要暗中甄別。他的身份想來不低,一定要小心,別打草驚蛇。」
「諾!」周同領命道。
「大都督!」陳珍插言道:「軍中是否也要甄別?」
「軍中······」張駿沉吟了一下,也確實感到很為難,征虜軍正在訓練的緊要關頭,如果甄別的範圍擴大,或者是引起恐慌,那就會影響軍心。
不過最終張駿還是點了點頭道:「陳參軍,你和周同先從每個軍佐的身份信息查起,不要驚動任何人,慢慢來,不急······」
「是!」陳珍領命,又遲疑了片刻,還是決定發問:「各位將主那裡······是否也要進行······」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張駿揮手打斷:」不必,吾相信吾的將軍們。「
此話一出,無論是詢問的陳珍還是站在一邊的周同,眼神中均流露出感激的神色。正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大都督能如此無條件的相信他們,這難道不是武夫最高的榮耀么?至於被監視什麼的······所有統治者都這麼做,他們只會覺得大都督的御下水平又提高了。
就這樣,等三人返回到令居的時候,一場悄無聲息的大規模甄別活動就在暗地裡展開了。
其實張駿到榆中的目的,就是要實地考察一下此處的具體情況。在他構想中的榆中防線是以遍布的水泥碉堡配之弩手輕騎組成的,有點類似於後世鬼子對我······黨敵後武裝的封鎖措施。
可是在親自實地考察了一番后,張駿又有了新的想法,可以利用洪水泛濫過後沖刷出得溝壑修建壕溝,不但可以阻擋騎軍,還能用來防禦!
當然,這只是他腦子裡想當然的結果,要付諸於實踐,還是離不開軍隊的事先模擬演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