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貨郎
入夜,劉家寨難得的大肆慶祝了一番,沒有多少酒肉,粗糧倒是管夠。涼軍士卒多日沒能好好飽餐一頓熱食,便分成了幾個批次用餐,放開了肚皮猛吃。
張駿白日里被劉族長的兒子問的啞口無言,心中有些氣悶。那孩子眼中無邪,彷彿能看穿所有謊言,張駿尷尬的笑了笑,沒有回答。不是不能,而是不願。
他用目光掃過諸人,又暗中觀察了一下劉族長,只見他雖然也是滿臉堆笑,卻是不太自然,想必也是在心疼糧食。
用完飯後,劉族長熱情邀請張駿幾人搬到他家中去住。但張駿見劉家房屋並不寬敞,又有女眷,便好意回絕了。防人之心不可無,畢竟是剛剛結交,小心一些總無過錯。
就這樣,又過了幾日,劉家寨突然來了幾個貨郎。據劉族長那兒子說,這是幾個月以來劉家寨第一次見到除了他們以外的人。
寨子中間的寬闊地上頓時熱鬧起來,無數村民從自家低矮的房子里走了出來,紛紛聚攏在貨郎的兩輛大車旁。
遺民們雖然避世遠居,但也不是完全與世隔絕,畢竟例如鹽巴、針線之類的生活必需品還是要從外面購買,於是就有了專門做遺民生意的人。
這時,劉族長也走了過來,站在張駿身後,介紹道:「將軍放心,這貨郎和俺們做了七八年的生意了,信得過。「
張駿微微點頭,心裡不可置否,但他嘴上卻沒有說什麼,問道:「貨郎是哪裡人?」
「不遠。」劉族長道:「從枹罕來的,跟在旁邊的那個是他的兒子,倒是那個扛貨的沒怎麼見過!「
「沒見過?」張駿心中一凜,道:「看仔細了!」
聽得張駿語氣轉冷,劉族長忙手搭涼棚,透過一層層圍在外面的村民注視了好一會兒,才肯定地搖了搖頭,道:「確實沒見過,之前的是一個瘦弱的漢子,他身子骨不好,可能扛不了貨,換人了吧。」
這時,那一老二少三個人正把五花八門的貨物從車上卸下,大聲吆喝著。箱子里大多是尋常百姓無法自給自足的零碎物什。
張駿微微一招手,侍衛在一側的周同連忙靠了過來,抱拳道:「主公有何吩咐?」
張駿一點那正在卸貨的健壯漢子,道:「那廝有些可疑。」
「卑職這就拿住他!」周同請命道。
「不必。」張駿擺了擺手,道:「陪他玩玩······」說罷,便分開人群走了過去。
周同連忙比劃了幾個手勢,他手下當值的斥候隊士卒自然曉得隊主的手勢是什麼意思,頓時四散開來,慢慢靠了過去,將那漢子隱隱圍住。
張駿走到貨車近前,背著手瞧了一陣,看到村民們不但可以用錢幣買,還可以以物易物。村民種的糧食一般不會來出來交換,飼養的牲畜也十分寶貴,用的來交換的大多是野獸的毛皮、筋、骨、甚至山裡的草藥。這些東西在村民手裡不值一錢,但貨郎卻十分喜愛,只要拿出去到城裡一賣,絕對可以發筆大財。
用錢幣的交易也十分有趣,村民手裡的貨幣十分雜亂,有漢國錢、趙國錢、涼州的錢甚至還有晉朝時期鑄的錢。
張駿觀察了一下,涼州銅錢的購買力還算可以,漢國錢和前晉的錢幣稍差,最差的則是趙國的錢。
因為羯族趙氏立國不久,雖然武力愈發強盛,但文治方面相比涼、漢就要弱得多。而且百姓痛恨羯族更甚於匈奴,因為吃漢人主要就是羯族人的習慣,匈奴人和他們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這時,張駿瞧見攤位上有一柄弓,便伸手拿起,手指剛一摸到弓弦,他就放下收了回來。這弓力道太弱,只有五六斗,用來打獵或許可以,若是上陣就純粹是找死了。射出去的箭連皮甲都難破,更不要說已經漸漸普及鐵甲的北方各國軍隊了。
那年紀大的貨郎見狀笑道:「這位後生,此弓打獵倒可以使使,但要買趁手的,恐怕得叫您失望。」
張駿問道:「你們是每隔幾月才來一趟?」
老頭搖頭道:「下次卻不知是何時······「他的眼睛不自然的眨了眨,笑道:」這世道風雨飄搖,哪裡說得准。「
張駿聽罷,搖了搖頭,故作驚訝道:「老人家的兒子如此健壯,怎麼不讓他多擔待一些?」
「哈······哈哈······」老頭極不自然地笑了笑,沒有搭話。
張駿轉過頭,看著那身子漸漸緊繃起來的壯漢,笑著走過去,一把抓住他的右手,舉在眼前,道:「這位壯士一手的老繭,應該也是操弄莊家的好手吧?」
「干······幹什麼?」那漢子掙脫道:「休要妨礙俺做生意。」
「做生意?」張駿冷笑一聲:「就怕你做的是無本的生意!」
此話一出,那漢子臉色驟變,伸手就掏向後腰。
張駿見狀後退一步,大喝:「拿下!」
周同早就帶著人等了許久,那裡容這廝撒野,當下便有兩個壯碩的斥候撲了上去,將其死死地按在了地上。周同上前在他身上搜索了一下,從后腰拔出了一把鋒利的匕首,獻到張駿面前,道:「主公請過目。」
張駿掃了一眼,果然是匈奴漢軍斥候的常用短匕。他用腳碰了碰那漢子的腦袋,用調侃的語氣問道:「還真的是無本的買賣······」
村民們見勢不妙,四散而逃。涼軍迅速整隊圍了上來,將另外一老一少兩個貨郎也拘押起來。
張駿吩咐道:「隔離關押,分開審訊。」
「諾!」周同領命,帶人壓著那三人下去了。
「主公!」幕下三人和韓虎、胡碩也急忙趕了過來,急問道:「主公可有受傷?」
「無事!」張駿見江宛也是一臉緊張的樣子,心裡不知怎麼竟有些高興,他對韓虎道:「命令全軍,休整結束,除了重傷未愈的,都給我打起精神,輪番警戒。」
「諾!」韓虎領命退下。
「主公,那俺們親衛嘞?」胡碩一臉小心翼翼的問道。
護衛主公本就是他的職責,出了這檔子事,他竟然後知后覺,不由心裡十分自責。胡碩撲通一聲跪在張駿面前,羞惱道:「主公,俺對不起您!」
「哈哈哈哈!」張駿一直都很喜愛這個性格憨厚卻又忠心耿耿的胡人,見他跪在地上挺著身子也沒有比自己矮上多少,當下便拍了拍胡碩的肩膀,寬慰道:「讓親衛們休息是吾親自下的令,你何罪之有?」
說罷,笑道:「起來吧。」
「哎······嘿嘿!」胡碩瞬間換上了笑臉,利索地站了起來,開心的笑道。
「主公。」宋沛上前道:「以後還是盡量不必以身犯險······」
「哈哈。」張駿笑著對一旁的索三戒道:「澤清勸了我多次,可吾就是管住不自己,為之奈何?」
索三戒道:「主公,澤清所言也正是全斌所想,您······」
「好啦好啦!」張駿笑著對兩人道:「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主公英明!」二人齊聲道。
張駿正想藉此機會同站在一旁的的江宛說話,卻不料又是一聲呼天搶地的聲音響了起來。只見劉族長不知從何處尋了一條麻繩來,不但給自己團團捆住,後背上還背著幾根柴火棍子。
他邊哭邊走,幾步來到張駿面前,跪在地上大呼道:「將軍,草民失察,有罪啊······有罪!」
張駿見狀,嘴角不自然地扯動。餘光看向江宛,她竟也難得的露出了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