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人心
這張老漢是個醫者,在村裡很有威望,張駿還是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免得村民驚懼。不然三百多人駐紮下來,對他們而言絕對是極大的負擔。
「老丈,吾等乃是漢家王師,路經此地,只是暫做休整,不會逗留太久。」張駿道。
張老漢擺了擺手,又說了很多。
卻見宋沛面容有些尷尬,遲遲不翻譯。
張駿問道:「澤清,老丈說了什麼?」
宋沛猶豫再三,才開口道:「老丈說,他不識什麼王師李師,當初先祖避難時就在王道治下,還不如匈奴人講道理些。咱們要留多久都可以,村子本就來去自如,但食物需要自己採辦,他們供應不了。」
「他娘嘞!」
張駿還沒有什麼反應,倒是胡碩先發起怒來,吼道:「主公,這老兒是匈奴人的鷹犬,讓俺一巴掌拍死他!」
「不得無禮!」張駿斥退胡碩,對老漢再拜道:「長者容稟,前朝苛政,實乃人神共棄。但吾等乃涼州治下之軍,所圖只為驅除胡虜,恢復中華,讓百姓不再受胡虜侵擾,人人都能安居樂業。老丈言語並不粗俗,料想也定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道理,只有天下一統,百姓才有希望。」
張老漢聞言,有些意外地看了張駿一眼,似乎是沒有料到這個年紀輕輕的後生能說出這番話來。但他也沒有再多表示,而是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一場交流變得不歡而散,眾人都感到十分氣憤。但這張老漢又對許多人有救命之恩,大家都覺得這情形很尷尬,想罵還出不了口。
張駿心裡倒是並沒有什麼太大波動,人家在魏文帝時就搬來了,如今都過了幾代人,心裡即便有不滿,恨的也只會是苛政,對匈奴人必然沒什麼感覺。故人能夠拋家舍業的遷移本就是需要很大決心才能做的事情,可想而知當時他們的生活是什麼樣子,應該是水深火熱了吧。
人不能用自己的經歷去要求其他人感同身受,這本來就不現實。
「都散了吧,注意警戒。」張駿吩咐了一聲,就要回屋歇息了。剛醒來不久,傷勢雖然穩定了,但體力和精力還很欠缺。
眾人領命,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宋沛和索三戒則扶著自家主公回到了屋內。相比於堡子里其他的茅草窩棚,這間屋子算是最豪華的建築了,張駿問了一下房主是何人,結果還是那張老漢的。
待到張駿躺下,索三戒道:「那老兒雖然不識忠義,卻也是個好人。」
宋沛道:「遇到這等奇事,的確不能以常理度之。」
這時,張駿隱約瞥到門外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既不進屋內,也不離去。他心裡有數,便微微笑道:「休說北地如此,便是在江南也有這等事。」
「哦?」索三戒好奇道:「主公竟還知道江南的事?」
果然,說到此處,連屋外那身影也往前湊了湊。
「嗯,此事是一個落魄文人說的。」張駿緩緩道:「晉太康中,武陵人捕魚為業······自雲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未果,尋病終,后遂無問津者。」
張駿將《桃花源記》背了一遍,心裡自是又多了一番感受。對古人而言出門一百里就是另一個世界了,很少有人願意背井離鄉。但自八王之亂始,遷徙竟然成為一種常態。北方的人要麼往南跑,要麼往涼州跑。跑出去的不能說日子變得有多好,但起碼活命不成問題,可跑不掉的,就只能在屠刀下逆來順受了。
學這篇文章的時候他還在讀初中,當時甚至還有些羨慕桃源村的人,但他此時再環顧四周的景象,才知道這美麗的故事背後蘊藏著多少百姓的血淚。
「怪哉!」聽了張駿說的故事,宋沛和索三戒連連稱奇。
張駿再去看問口處,已經沒有了那人的蹤影。
只聽索三戒道:「若非吾等也遇到了這村子,恐怕很難相信。」
「然也!」宋沛道:「只是這武陵的桃花源,要比此地快活多了。」
「亂世求存不易,所以更應愛惜百姓。只有早日恢復中華,百姓才能安居樂業。」張駿感看道。
「主公胸懷天下,吾等自當追隨!」宋沛和索三戒鄭重道。
就這樣,又過了兩日,張駿下令軍中大小將校集合,商量進軍事宜。
如今涼軍只剩下了三百四十人,許多什、伍已經徹底沒了建制,只能打散重編。
胡碩率領的親衛在戰場上所向披靡,但也損失最為慘重,在最後一戰中,為了營救張駿,損失近半。後來又有重傷不治者死在了路上,就只餘下了二十人。
周同的斥候隊也損失了好些人手,只剩下了三十人。唯一沒有受到損失的,是索三戒帶領的匠作隊。至於韓虎負責管帶的步卒,就只能用傷亡慘重來形容。
輜重上糧草也難以為繼了,人員損失雖然緩解了食物的緊缺,可人都沒了還要吃得有什麼用。
在張家堡停留了四日之久,除了張駿等重傷員行走困難,其他人都修整的差不多了。山裡的野獸都在貓冬,即便用盡了人手,也打不到多少。再停留下去已經無濟於事,張駿和幕下三人商量了一番,又徵詢了韓虎的意見,決定開拔。
至於去處,張老漢倒是推薦了一個,據他所言,張家堡西南外百里,有一個漢寨,名叫劉家寨。他們也是避難的漢人百姓,確有豪強庇護,實力比較強大。
對張老漢的話,張駿心裡只信了一半。一個躲藏在大山裡的寨子,實力再強能強到哪去?他只期望能補充一些糧草,讓部下們有個修整的地方。
就這樣,三百餘人馬盡數啟程,由張老漢親自做嚮導,向傳說中的劉家寨趕去。
山路雖然難行,但好在馬匹眾多。臨走前張駿下令宰殺了一匹從匈奴人手裡繳獲的駑馬,一方面是為了答謝村人,另一方面是為了減少負擔。
一匹馬對輜重的消耗量能達到人的七八倍,如今糧草供應已經十分緊張,有限的物資當然要首先供應給戰馬,無奈之下也就只能殺掉一些給軍士們改善伙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