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欲將輕騎逐
「秋獮」,乃是國君秋季狩獵之稱。
當然,張駿心中明白,這一活動的目的絕不是單純地為了打獵。
他清楚記得,前世在翻閱史料時,就有《左傳·隱公五年》條載:「春蒐、夏苗、秋獮、冬狩,皆於農隙以講事也。」所講之事為何?兵也。
另據中國最為古老的兵書《司馬法·仁本》所言:「春蒐秋獮者,諸侯春振旅,秋治兵,所以不忘戰也。」當然,換成簡單易懂的現代語言來說,就是諸侯用圍獵之名行軍事演習之事,目的是為了檢閱部隊,不敢忘戰!
涼國四面皆敵,自然更為注重部隊的快速反應能力,為了讓十幾萬大軍時刻保持警惕,春蒐、夏苗、秋獮、冬狩這一年四次的活動幾乎都要按時舉行,成為常例。
張駿輕車熟路的來到演武場,對著當值的侍衛吩咐了一聲,侍衛領命而去。
片刻之後,低沉的號角之聲響遍整個侯府。張駿只感覺周圍先是突然一靜,然後就猛地躁動起來。
「咵咵咵咵······」整齊的踏步聲由遠及近,更有騎士從遠處賓士而來。一時之間,黃土鋪地的演武場上塵土飛揚。
早有親兵替張駿披掛好了盔甲,只見他頭戴紅纓銅兜鍪,身著明光鎧,內襯鎖子甲,領處系以玄色大氅,隨風飄擺,轉瞬之間就變成了英武不凡的少年軍將!
張駿手扶懸在腰間的精鐵長劍,立在場中,閉目不語。實際上,他是在默默讀秒。
不久,號聲停止,沙場上靜的落針可聞。他緩緩睜開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雖然他這十日來都未曾聚兵演武,但顯然他麾下的士卒依然沒有鬆懈。按照他方才的計算,一聲號角便列陣而成,用時卻只有兩分鐘多一點。要知道,即便是後世導彈部隊的一等戰備,士兵也要兩分鐘才能集合完畢。
這時,方陣中一中年大漢越眾而出,行至張駿面前,單膝跪地,抱拳垂首,道:「護軍校尉王猛,參拜將主!」
張駿微微頜首,抬手道:「免禮。」
王猛又是一禮,才起身站至張駿身後。張駿側首,說了一聲:「辛苦。」王猛連道不敢。
按制,張駿身為撫軍將軍,當配有護軍三百,親兵十二人。這些人除了親兵是他的部曲外,都隸屬於中軍左護營,並不是張駿的私兵。不過張茂一向注重張駿的安全,便特令這三百人留在侯府,只需按兵曹法令,定期換班。
望著嚴整的軍陣,張駿心潮澎湃,這就是大涼的甲士,這就是他將來爭戰天下的本錢。不過,現在這些士兵與他是沒有半毛錢關係的,他們隸屬於中軍,是叔父張茂的直屬近衛部隊,也只聽從張茂一人的命令。如果想要中軍完全屬於自己,他還有些年要等。
目光向左,那裡是騎兵隊伍,十二騎齊刷刷的排成一列,皆黑馬黑甲,他們對上張駿檢閱的目光,眼神中露出的是忠誠與狂熱。因為他們是張駿的部曲,張駿是他們的將主!
部曲正式起源自東漢末年。黃巾之亂后,由於諸侯征伐,盜寇四起,農民只得依靠世族大姓以自保,他們是當時的士族地主所掌握最主要的農業勞動力,稱為佃客;這些人中的壯丁,與世族大姓的宗族、賓客、子弟、門生、故吏編為自衛性質的軍隊,則稱為部曲,也稱家兵。
亂世人無所歸,部曲永隨將帥,從屬於主將私人所有的色彩也越來越濃,將領與士兵就建立了世代的隸屬關係。
這十二人也不例外,他們除了護衛張駿外,家人也在侯府居住勞作,是張駿最為忠心的武裝力量。所以,張駿也不惜本錢的對其投資,讓他們乘最好的戰馬,披最精良的鎧甲,用最鋒利的長矛。
收回目光,張駿緩緩開口了:「諸位將士,明日,吾叔父將按例舉行我大涼一年一度的秋獮。而吾,將親率一十四騎參加。」
掃視著眾人,道:「本將有親兵十二騎,將全部參加。另外,吾還要在護軍營里挑選兩名將士作為扈從隨行,不知諸位有沒有要主動參加的?」
話音剛落,陣列便有了一絲騷動。這些士兵雖然按月拿糧餉,待遇在諸軍中也極為優厚,但卻很少有前線殺敵立功的機會。如今卻有機會扈從少將軍參加秋獮,必然能在三軍中揚名,還怕以後沒有資歷升遷么!他們心頭火熱,看向一旁的那十二衛親兵的眼神也變了,有羨慕,有嫉妒。
十二名親兵也挺直了腰桿,雖然部曲身份低賤,但那也要看是誰的部曲啊。只要跟著少將軍,今後就是成為將校也沒什麼不可能的。
只是,三百人中只要兩名參加,許多人都低下了頭,顯然是沒有信心戰勝同僚,脫穎而出。
「少將軍,標下願往。」就在此時,站在張駿身後的校尉王猛開口了。他來到陣列前,翻身跨上屬下牽來的戰馬,手執一柄大戟,也不多話,便縱馬奔騰而出,只見他疾馳中穩坐馬背,一桿大戟舞得上下翻飛。校場中兜了一圈,才回到陣前。
張駿讚賞地點了點頭,道:「王校尉果然勇武,算你一個。」然後他又道:「還有一人」
「俺也要參加······」
循聲望去,只見一鐵塔般的漢子闊步走了出來,他虯髯滿面,卻是一張娃娃臉,目深鼻闊,顯然是個西域人。
張駿饒有興趣道:「不知你有何過人之處?」
那漢子雙手捶胸,嗵嗵作響,道:「俺能打架,他們全都不是俺的對手。」說罷,沖著站在一邊的王猛道:「猛大哥,你給俺作證,俺是不是最能打,就連你也不是俺的對手。」
王猛面露尷尬,不過面對張駿詢問的目光,還是點了點頭。
張駿巡視全場,道:「他二人隨吾參加秋獮,爾等可有不服?」
一眾將士面面相覷,誰敢有不服啊。他倆一個是勇武超群的頂頭上司,一個是天生怪力的莽漢,即便不服,也比不過啊。
見無人反對,張駿點了點頭,決定道:「爾等十四人留下,其餘將士,帶隊返回。」
片刻之後,沙場之上只剩下了被選中的十四人。
張駿一招手,只見一眾下人費力地抬來了是四口大箱子,重重地放在他們腳前。
「打開!」張駿下令。
「啪啪啪啪啪。」十四口大箱子全被打開,眾人往裡一看,不由都「嘶」的咧嘴吸氣。裡面盛的不是金銀珠寶,但對將士而言,卻比金銀更動人,正是十四副上等的明光鎧,此等鎧甲,只有軍中校尉以上才有資格穿戴,如今卻是被張駿分給了眾人。
王猛見機得快,率先跪伏於地,朗聲道:「卑職定追隨少將軍左右,效犬馬之勞!」
其他人也反應過來,紛紛跪下,宣誓效忠。
張駿面露微笑,讓眾人起身,道:「吾撫軍將軍的扈從,怎麼能太過寒酸。明日一早,爾等就穿戴整齊,隨吾參加秋獮。此行必要揚我軍威,在三軍面前給本將爭光。」
「諾。」眾人齊聲領命。
翌日,秋陽炫目,晴空萬里!
姑臧城南五十裡外,有一處佔地極廣的圍苑,是專供涼國貴族們行獵的所在。此時,在圍苑入口偏東處,眾多白色的行軍帳篷已經搭建完畢,遠觀就如同珍珠點綴在綠色的草海上,看似雜亂無章,實則極為嚴密。步卒手執如林的矛戟巡遊於內,騎兵揮動獵獵旌旗奔騰於外,如行軍作戰一般,氣勢恢宏,讓宵小之徒不敢窺伺。
就在此時,隆隆的蹄聲由遠及近,十幾位騎士簇擁著一人快馬奔來,吸引了在場大多數人的目光。只見那人是個青年郎君,他身著亮銀明光鎧,頭戴紅纓金兜鍪,背攜精美長弓,腰挎白羽長箭,玄色大氅隨風鼓動,座下戰馬健碩,當真是英武不凡。
此人正是張駿。
再看他身側,左為校尉王猛,右為西域大漢,十二名部曲也緊隨其後。眾人除了那西域大漢外,皆身穿明光鎧。
也不是那西域漢子要特立獨行,實在是他身材太過健碩,竟是連最大號的鎧甲也穿不上。張駿便讓他赤膊而來,因為他那一身隆起的肉疙瘩絕對比鎧甲有威懾力多了。
經過詢問,這西域漢子漢名為大石葉,出身連他自己也不清楚,只知從小便是孤兒。
在行軍法曹的引導下,張駿率隊來到了自己的紮營處。叔父張茂此時未至,因而圍苑之內還是一片人聲鼎沸。就在張駿正要吩咐卸甲休息的時候。來路上,又一隊人馬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張駿手搭涼棚望去,臉色不由陰沉得可怕。
只因這一隊人馬皆是披髮左衽,卻並不是胡人。帶隊的也是一俊美青年,只是頭髮紮成了小辮,顯得讓人極為厭惡。他似是看到了張駿,便一馬鞭一引,奔了過來。
張駿見狀,也翻身上馬,率眾迎了上去。
片刻,兩隊人馬相距不遠停了下來。那青年打馬上前,朗聲道:「表弟不是挨了訓斥,在府中思過么,怎麼會在此處?」他故意把「挨了訓斥」和「思過」說得極重,身後的扈從皆露出嘲諷之色。
張駿端坐馬上,微微一禮道:「好教舅兄知曉,駿也要參加秋獮。」
此人正是張駿的舅舅賈摹之子,賈正道。
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張駿,似笑非笑道:「駿弟,這漢人的衣甲,能有什麼用,要想獵物打得多,還是得要胡服騎射。」
「胡服騎射並不是披髮左衽,舅兄名為正道,怎麼卻總是走些歪門邪路,背宗忘祖之徒,獵物再多又有何用?」張駿冷笑道。
「大膽,竟敢同吾家主公如此說話。」卻是賈正道身後的一名部曲發聲。
張駿眯起了眼睛,目光如利箭般射了過去。那部曲竟渾然不懼瞪了回來。
「哇呀呀······」張駿身後的大石葉哪裡受得了自家主公被人無禮,便怪叫一聲,欲上前將其撕成碎片,卻是被張駿止住。只見他拍馬上前,與賈政道錯馬相對,盯著對方的眼睛,冷聲道:「管好你的狗,再有下次,就斬了他的狗頭。」話音未落,只見他揚手一鞭,「啪「的一聲狠狠地抽在了那部曲的臉上。
此鞭來得太快,那部曲竟是躲也未躲,挨了個正著。頓時被打落馬下,緊緊捂著自己的臉,血肉從指縫間流淌下來,疼的他遍地打滾。
「你······」賈政道怒目而視,但迎上張駿冰冷的目光,卻還是沒能再硬氣下去,吩咐手下帶上那部曲,狠狠地瞪了一眼,灰溜溜的走了。
「呸,背祖忘宗,豬狗不如!」身後的部曲哄然叫罵不停。
張駿抬手止住,目光望向了遠處。只見姑臧城的方向掀起了陣陣煙塵,怕是叔父就要到了。他連忙吩咐眾人整理好衣甲,奔了過去。
在他心裡,賈政道不過是一個跳樑小丑,他的叔父張茂才是執掌涼州百萬軍民生殺大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