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艱難的回答
小男孩編花成冠，頂在靨上。紡草變鐲，套在腕間。嬉嬉笑笑，其樂無窮。手足舞蹈，像個仙童。一會攀蹬樹丫上與猴為友，須臾爬鑽草隙間結鹿為親。又見香蕉疤瘌溢壤盛，紫羅月季滿地開。歡喜間回身打了兩個圈圈，手足襒開擺成大字，翹首望天樂呼道：「真是個好地方，好地方！」
「走啦，別意淫勒，此間常有魂童靈幼出沒，很危險，不宜久留。」
何維見夜幕降臨，隨手掏出一把黑色手電筒，舉過頭頂四面照射，淡淡的光芒逐漸照亮了前方的泥道。山林中一眼望不到頭，茂密的樹葉幾乎把周圍都籠罩成為一座盆地，抬頭只能望到繁星閃耀，俯身僅可瞧見淚草浮動。在加上陰風刺骨，露水浸足，渾身不由己的稍稍顫抖了一梭子。
此刻，正在邊走邊玩耍的小男孩滿身都掛齊了一串串萬紫千紅的山花，看得出來他十分喜愛這些花花綠綠的鮮朵。脖頸上纏繞了好幾十圈厚實的茉莉，腳腕下捆綁了滿十來串豐富的米蘭。耳朵上的菊花，胳膊下的馬蹄，直至那頭皮頂的向日葵。這一路下來，被他收集的各種五花八門，雜七雜八的灌木奇葩幾乎將他整個軀體「武裝」到了牙齒。
何維上去就把他頭戴的花冠給一手摘了下來，並且帶著兇惡的語氣，恐怖的眼神，彎曲的眉毛，滾燙的嘴唇，怒氣衝天道：「你這野孩子，老哥我是帶你來煮肉吃的，不是讓你來採花的。你就不怕你身上的野花藤在頃刻變成一條條細長的毒蛇嗎？」
小男孩嘻嘻一笑，並沒有回話，搖頭晃腦的左右看了看，轉身便一蹦一跳的走了，好像什麼都沒聽見一樣。
何維感到有些意外，便跟上去又將其衣領扯住拽了回來，加重了語氣問道：「喂，我跟你說話呢？」
這時候，小男孩才伸出兩隻手，將耳朵里塞滿的花瓣一邊一個取了出來，抬起小腦袋一臉好奇的反問道：「你剛剛說什麼？看到你嘴唇上下搖動了剛剛。」
何維聽后頓時惱羞成怒，肺都快要氣炸了。欲想抬腿上去就射他兩腳，但又見他純真無暇，這年頭著實已經很少見了。只好忍氣吞聲的勉強從怒火中擠出了一絲醜陋的笑容，心平氣和的緩道：「好吧，沒什麼事，就是想告訴你我們快到了。」
小男孩一聽，突然間情緒高漲，滿面的笑容激動得雙腿一下蹦飛老高一截，拍手高呼道：「好耶！好耶！可以去吃東西了。」
何維很好奇，問道：「請問你為什麼會這麼高興，你真的就認為我是好人嗎？你不怕我是專門坑騙小孩零用錢，調戲良家婦女十足的大惡人嗎？」
小男孩道：「我見過這樣的人，曾經那小鎮這樣的人可多了，不過盯的往往都是那些人口袋裡的饅頭。」
何維大笑道：「好了，你這麼相信我，我們這就走吧。」
說完倆人繼續往前走，可那條小路遠看寬闊，近看狹窄。兩個人四條腿走著走著便越靠越攏，都快擠成了一坨棒子餅。本來感覺快要走出那條道了，可一往下看又是一條全新的小道。但在抬頭向前看時，卻是寬敞無比的大道。
何維一直往前走，手拿著電筒照射在黃土上，時不時的還會頭回往後面看一眼，因為那小男孩就一直跟在後面，前面走一步，後面就跟著踏一步。最開始兩個人走得還相當有默契，可走了大約幾分鐘后，何維身後的腳步聲就慢慢開始變模糊了，在往後幾乎感覺不到是一個人在走，而像是一隻走獸張開四肢在跟著爬動。
何維突然回頭一看，發現那小男孩依然跟在後面，但臉上的表情卻比之前要生硬了許多。在往下看的時候，小男孩的雙腿已經停止了前進。
何維轉過問道：「你在幹什麼？」小男孩拖著僵硬的聲音回道：「我在走。」
何維吸了一口冷氣，放下了手裡的電筒，好像也沒怎麼在意，只是說：「你得跟緊我，別走丟了，寺廟就在前面。」
小男孩也沒說話，這是輕輕的點了點頭，眼神也變得頗有些古怪了。
何維又轉身繼續順著那條狹窄的小道繼續前進，這時候每走一步還不忘聽後面傳來的腳步聲，心中也感到有些不安。當他往前走了七八步左右的時候，又一次停了下來。因為他的耳朵里又聽不到聲音了。
何維又一轉身看向自己的身後，小男孩依然低著頭在後面緊跟著，身上那五顏六色的花朵似乎都變成了一種顏色，那種顏色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紅橙黃綠青藍紫以及一千六百萬種余色都不在其中，但卻又能明確的感觸到那是一種可怕的色彩。
何維心頭一緊，連忙對其說道：「你還是走前面吧，這樣我要放心一點。」
小男孩搖了搖頭，說：「不！我不敢走前面，還是你走前面吧。」
何維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與之對視了一番后，伸出一隻手，道：「那你牽著我的手一起走，這樣我就安心了。」
小男孩一言不發，沉默了一忽兒後點了三下頭，也伸出了一隻手。似乎已經同意了，但這樣的回應總是給人幾分惶恐與不安。
何維抓緊了他的手腕后，五根手指頭壓得更牢了，好像很擔心下一秒會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一樣。這一次他並沒有立刻就轉身，雙目一直鎖定在他的臉龐上，壓迫著內心又不得已開口說道：「還是你走前面吧，你真的害怕嗎？」
小男孩放慢了音調，緩道：「恩，我前面看不到人就會覺得害怕，所以只能跟在你後面。」
何維實在是沒有辦法，只好轉身又繼續往前走，剛抬腿就感覺到身後一陣凄涼，掌心裡頭感覺握著的根本就不是什麼手腕，就像是一塊冰石。
這時候何維心裡終於明白了，原來自己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看見過什麼小男孩，一切都只是他視野中的幻覺。從剛剛的河邊，到營帳，乃至這裡的山林中。他或許一直都只是在對著空氣說話，那小男孩到底存不存在，有沒有活在這個世界中，現在都還是個謎。
但他心裡唯一清楚的是，自己十之八九必是撞邪了，再加上之前那小男孩的舉動一點也不正常，總是有些陰陽怪氣的。畢竟只有一面之緣，他的表情也太過於熱情了，不管心裡怎麼去想，那小男孩都不像是個正常人。
何維一想到這裡，石頭那塊沉重的大石頭終於落下來了，畢竟知道自己的身後究竟是什麼東西，也沒有之前那麼恐懼了。隨後他一轉身，看也不看就抬腿一腳往後蹬了過去，同時嘴裡罵道：「去死吧你，我現在就弄死你。」
就在前一刻，何維的腳踢過去的時候，感覺踢的根本就不是一個身體，而像一個酥軟軟的棉花，由於用力過大，膝蓋都快抽筋了。可那小男孩依然站在身前，他一狠下心，衝上去又伸出兩隻手掐住了那小男孩的胳膊，放聲嘶吼道：「妖孽，我已經識破你了，你今天逃不了了。」
那小男孩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整個身體就已經僵住了，神態也開始變得難看。
何維見其自己牢牢的控制住，得意洋洋的笑了笑，認為此番已經十拿九穩了，便一腳用力把他給踢到了地上，「你這般惡鬼，真是可惡，居然俯身在一個小娃娃的身體上，還要不臉了。」
小男孩四腳朝天忽地倒地，滾到了草叢裡，接著又連翻了好幾個跟斗，慘叫聲也同時響起。
何維哈哈一笑，認為惡鬼也不過如此，便又衝上去跳入草叢中連踹了他好幾腳，「你這惡鬼，今天我就替天行道，收了你。」
小男孩翻到在地氣喘吁吁的大叫了一聲，這聲音似乎聽起來很正常，接著又忍著疼痛艱難的開口求道：「大哥哥，你幹什麼，是我呀。」
何維聽后不以為然，繼續上前又補了一腳，道：「你還給我裝，我已經識破你了，還不快快束手就擒，且可饒你一命。」
小男孩雙手抱著頭，哭著喊著又求道：「真的是我，你弄錯了啊。」
何維笑得更歡樂了，突然仰天哈哈連笑了三聲，雙手威風凜凜的交叉至腰間，「哎，現在的惡鬼演技都這麼強，我真是感動得都快哭了，既然你都已經下跪求饒了，就趕緊滾吧，我發一次慈悲繞你這一回了。」說完，又翹首望天連笑了三聲。
但小男孩並沒有跑，只是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身體上的泥土，又抬頭看著他說：「你要我去哪呀。」
何維大笑道：「你從哪來，就回哪去啊，怎麼？你確定你還要繼續演下去啊。」
「我演什麼了？」小男孩一臉無辜的問道。
何維暗暗笑著嘲諷道：「哇靠，你居然還在演，你不去拍電視劇真的是太屈才了。我都已經識破你的奸計了，你居然還不見好就收，真的是要我趕盡殺絕啊。」
小男孩聽到這句話，心中好像明白了些什麼，有了另一種想法，他突然低下了頭，道：「你難道懷疑我是說客嗎？還是認為我是姦細。」
何維立刻收起了臉上的笑容，雙眼瞪得比之前更大了，緩緩抬起了手，翹起了大拇指，驚嘆道：「厲害！真是厲害！你若是在人界，我認為最佳男主角獎必定非你莫屬，演得真是太投入了，夠專業，簡直無人能及，秒殺古今戲子。」
小男孩把頭頂上的花冠給摘了下來，往地上一扔。又把手上的草鐲給取到手中，塞到了何維的手裡，道：「這個送給你，我一個人就下山去了，明天你也看不到我了，後面你也見不到我了，我不會在你眼前出現了。」
何維低頭看著手裡的鐲子，又冷冷的笑了笑，隨手往後一拋，忽然伸出雙手鼓起了響亮的掌聲，嘴裡歡呼道：「真棒！我認為你是個善良的惡鬼，你不必走了，不如就跟著我一塊去寺廟裡吧。」
小男孩道：「不了，我不去了，我這回是真的要走了，你都不相信我，我怎麼還可能留下來呢，也許有一天你想起我的時候，在看看手裡那個鐲子，也許能留下一些美好的記憶。我現在就要告辭了，我還要去找其它人，本來以為在這個地方有好朋友了，沒想到只是空歡喜一場。我真的要走了，你不用在疑神疑鬼的了。」
小男孩一說完轉身就走了，任何維怎麼叫他，他都沒有在停下。順著之前來的道路，一步一步的走了回去，背影也越來越小，成了一個小點。
何維想不通，便追了上去，一直緊跟在他身後，邊跑邊問道：「哎，小惡鬼，你這是幹什麼，我都已經同意你一塊繼續走了，你怎麼還是這麼執著啊。」
小男孩沒有理會，繼續往前走，一步一個腳印，腳印越踩越深，步伐更是沉重。
何維一跟上去，又道：「你還是別走了吧，你一個人這是要去哪。」
小男孩還是沒有說話，繼續往前走，好像耳朵里根本就不願意聽似的。
何維越來越想不通，好像覺得有點問題，乾脆直接沖了上去，擋在了他的身前，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問道：「你先停一下，我知道你是善良的惡鬼，無奈才俯身在了一個小娃娃的身上，但我依然要告訴你，不管你是什麼莫名其妙的東西，只要心存著一絲善念，那在我的心目中都是一個完美無缺的靈魂，還是請留步吧。」
小男孩好奇的看了他一眼，反問道：「你在說什麼？」
何維笑道：「我的意思就是說，我相信你，這總可以了吧。」
小男孩道：「你真的相信我？」何維道：「我真的相信你。」小男孩道：「你確定真的相信我？」何維道：「我確定真的相信你，不僅如此，我還可以跟你成為好朋友。」小男孩道：「難道我們之前不是嗎？」何維道：「但有個條件，你必須要從那小孩的身體里走出來，人家可是一個善良的小孩，不能害了人家。」小男孩嘆了口氣道：「你還是不相信我。」
何維猶豫了一會，三兩秒之後又快速的點了點頭，道：「好吧，不管你怎麼說，我願意跟你這惡鬼交朋友，但是不能在做壞事啊，俗話說得好，人在做，天在看，你要是心懷鬼胎，那我便斬草除根。」
小男孩突然一下臉上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好像不在生氣了，一上去就拉著他的手，情緒發出了九十度的大轉變，眼睛一眯，嘴唇一翹，興高采烈的回道：「好啊，那我們從現在開始就是好朋友了是嗎，我也不需要在下山去找他們了。」
何維聽后好奇的反問了一句：「你要下山去找誰啊？他們又是誰？」
小男孩道：「就是之前那老狐狸呀，不去找他我一個人會覺得無聊。」
何維一聽，表情也變了，怒道：「那老狐狸之前拋棄了你，暴揍了你一頓，你怎麼還願意跟這種人在一起啊，腦子燒糊塗了吧。」
小男孩嘆道：「可我要是不能和你成為好朋友，便只能去找他，他雖然是個壞人，但不會害了我。但我現在跟你成為了好朋友，就沒有必要去找他了。」
何維道：「小惡鬼，那我們現在走吧。」
小男孩覺得很驚訝，因為這個稱呼之前根本沒有聽到過，隨之好奇的看了看眼前的何維，嗓子里突然一下結巴了起來，道：「你……你叫我什麼？」
「小惡鬼啊，你難道不是嗎？」何維道。
「你果然還是不相信我，但我們現在是好朋友了對嗎？」小男孩眼神里透露出了一絲渴望，這種渴望似乎是對金錢上的一種渴望，雖然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但卻能感覺到言行舉止問題很大，何維並不知道，也不去想那麼多，除了懷疑他眼前的身份之外，根本就不去問別的。
何維遲疑了一會，道：「我們一直都是朋友，我們去寺廟裡看看，那地方有天火，還有聖水，把鹿肉帶上把。」
小男孩神色古怪的笑了笑，道：「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
何維不耐煩的答道：「這不廢話嗎，當然是煮肉吃了。」
小男孩又忍不住笑了，從口袋裡直接拿出了兩個饅頭，扔了一個給何維，道：「你想吃嗎？」
何維見饅頭后驚道：「你從哪弄來的？」小男孩道：「你想知道嗎？其實這饅頭我就是從你身上偷來的。」
何維一聽，立刻摸了摸身上的口袋，發現口袋裡依然是鼓鼓的，他嘆了口氣之後，便說：「我身上饅頭還在啊。」小男孩樂道：「可你身上並不止兩個饅頭，我剛剛注意到了，兩邊口袋都塞滿了，至少有七八個，多則可能有十幾個。」何維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嗎？」小男孩道：「你身上有這麼多饅頭，為什麼不直接拿出來吃呢，非要來這種地方，不僅僅只是煮肉這麼簡單吧。」
何維頓時心中一驚，臉色也開始變得有些恐慌，忽然摸了摸後腦勺，傻乎乎的笑了起來，同樂道：「嘿嘿，是啊，是啊，我身上有饅頭幹嘛還要來這裡呢，咱們還是回去吧。」
小男孩道：「既然來都來了，幹嘛要走，你要幹什麼我陪你一塊去吧。」
「真的嗎？」何維轉了轉眼珠子，似乎腦子裡又在想些什麼東西。
小男孩道：「當然是真的，你都來了，幹嘛又要走，你剛自己都說了，只要一到白天，這座山頭便會消失，那豈不是又要等一天了？」
何維臉有些更紅了，立刻從口袋裡把所有的饅頭全部都拿了出來，捧在了懷裡，分了一半給那小男孩，並且對他說：「來吧，你肚子是不是餓了，餓了就先吃點吧，那些破事咱們一會在處理吧。」
小男孩緩緩的說道：「其實我一點都不餓，我只是想知道你要來這地方幹嘛，心裡很好奇，所以便跟你過來了。」
何維又傻乎乎的乾笑了一會，忽然一下兩隻手就像是沒有了力氣一樣，將所有的饅頭都拋在了地上，身體也都僵化了。
小男孩上前抬著頭仔細觀察了一番，道：「既然你不願意帶我一塊去，那我們就先吃點東西吧，一會你要去幹什麼，自己去便是了。」
何維突然一下緩了過了神來，急忙彎腰從地上拾起了饅頭。可那些饅頭已經被草面上的一顆顆露水給浸透了，拿在手裡濕淋淋的。小男孩伸手拿過了一個饅頭，低著頭很認真的看著它說道：「這饅頭有些奇怪呀，好像在哪見過一樣，這饅頭不會是在一個大樹下撿來的吧。」
何維雙眼一瞪，驚聲道：「你怎麼知道？」
「這饅頭的聞起來感覺很新鮮，不像是用普通白面做的，而且不管任何時候只要拿在手中，就會慢慢變熱，這樣的饅頭，你敢吃嗎？」小男孩將饅頭又還給了他。
何維心中感到有些恐懼，雙腿發麻，幾乎都快又些站立不穩了，似乎輕輕一推就會倒在地上，額頭上面的汗珠那是一顆接著一顆的往下流淌。
小男孩又接著說：「這饅頭我記得之前老狐狸拿過一個給我吃，當時我是吃第一口的時候，感覺味道還是很不錯了，從來沒有吃到過這麼新鮮的饅頭，但吃到一半的時候就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了，舌尖上感覺到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怪味，那種味道很難去形容，就像是一種腐蝕的味道，這種味道曾經在床頭睡覺時，半夜聞到過，但並不知道是什麼味道。」
何維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用力吐了一口氣，顫顫巍巍的回道：「那是老鼠的味道。」
小男孩忽然抬起了頭，一手又把饅頭給搶了過來，拿到眼前仔細的聞了聞，隨後又用手撕成了兩半，這才發現這並不是一個饅頭，而是一個饅頭形狀的肉餡包子，裡面有肉沫，但顏色是黑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