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閹割
春末夏初,不冷不熱,蚊蠅尚未興起,宜凈身。
凈房裡很是乾淨,一炕、一櫃、四人而已。凈事房的大劉師傅、昇平衚衕的「老六」、永興巷的「小刀王」,三位都是名聞京師的凈身高手。
都是幾十年的老手藝,在外面那是誰也不服誰的。只是今日聚在一起,非但沒有針鋒相對、切磋技術,反而每個人眉頭緊鎖,沉默的像手裡的快刀。
只因為炕那個上面無血色的少年,叫楊真,楊衛將軍的楊,真男人的真。
楊衛將軍,大興朝鎮國將軍、玄騎兵統領、武道大宗師、興武王手裡最鋒利的刀、興國人民的守護神。每一個稱號的後面不是屍山血海的赫赫戰功,就是以武止戈的典範。但是,每個稱號所帶來的結果唯獨不該有獨子躺在凈房裡等待閹割。
原因很簡單,楊衛將軍現在又多了一個稱號:烈國皇帝。據傳楊衛受匈奴大單于之女、薩滿教當代聖女呼延靜魅惑與其私奔,背國賣友、拋妻棄子,以恆江天險為依託,趁率領玄騎兵與北方匈奴作戰的機會,硬生生挖走了恆江以北的三分之一國土立國為烈。
匈奴大單于呼延盛,得知此事後大喜,不但沒有怪罪女兒的背棄和薩滿教的離心離德,反稱讚與他戰鬥了十幾年的楊衛有雄主之象,是與他一樣的好漢子,還送了八百里草原當做嫁妝。這片草原從與烈國接壤處為起點,直到匈奴的聖山南面為止,其本身甚至不小於烈國的領土,楊衛欣然接受,並與匈奴建交,宣布永不開戰,全面開展邊界互市。
漢人百年來的第一次北方領土拓展,居然是以這種令人諷刺的方式。
隨後楊衛狂性大發,一刀斬斷興朝耗費數十年建造的恆江大橋,趁著夏季汛期的到來,恆江越發洶湧,南北兩岸幾乎斷絕了聯繫。
興武王聞訊怒火攻心,殿前嘔血不止,昏迷三日方得蘇醒,剛要下令將楊衛全家滿門抄斬以泄心頭之恨。這時卻得稟報楊衛之子楊真以血上書,稱其父罪大惡極,人神共憤,楊某願受宮刑為父贖罪,以殘軀侍奉天家左右,只求保全母親與小妹的性命。
宮刑!在這個時代,遠比死刑可怕。上到朝廷百官,下至黎民百姓,提起閹宦無不以袖顏面,面露唾棄之色,罵一句閹狗,興朝人民知禮義廉恥,又人人尚武,平民百姓尚且不會以宮刑求生,更何況是將軍的兒子,這種乞求出乎興武王的意料。少年願以此為父贖罪,興武王同意了,哪怕只是為了噁心一下那位叛變的老友也好。興武王揣摩著這張血書上的刺骨恨意,居然有了同仇敵愾的心理:就靠你,讓你父親感受相同的背叛吧。
當日,興武王傳詔天下,永不承認烈國的存在,將與楊賊一戰到底,從今日起楊賊不梟首,戰爭永遠不會停止。號令大江以北義民義軍撥亂反正,討伐不臣。凡能殺死楊賊者,封萬戶侯!
同時,興武王將楊真的血書傳滿大江南北,並宣布同意楊真的乞求,楊真受宮刑入宮侍奉。其母其妹免死入教坊為妓,楊府其餘人等全部斬首棄市。
楊真本是那顆蔚藍星球上的普通的青年,也曾幻想有一天穿越到異世醒掌天下權,醉卧美人膝。那日夜深人靜,他對著昏暗不定的電腦提上褲子發了一句牢騷,這句牢騷楊真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了。
楊真低下頭對著褲襠說:「還不如當個太監,也省的為你煩心。」
話音一落,那冥冥之中的太監之神不知道等了許久才等到一個這麼許願的,還是真的讓太監之神聽后找到了知己感動不已。楊真聽到這個不陰不陽的聲音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僅僅因為此聲難聽至極,不男不女像是貓抓黑板,還因為那是真誠而有力的四個字:如你所願!
待到醒來之時,楊真本以為會是宮裡的小太監,沒想到卻生在將軍之家,父親武道大宗師,鎮國將軍,身為楊府獨子。
太監之神雖然玩笑嚇人,但也真夠意思。楊真試圖溝通曾經的聲音,卻從沒有得到過回應。
家裡全是傷殘老兵充當的護衛、陣亡將士的家屬充當的廚娘馬夫,半個丫鬟也沒有,至今沒有實現前世的盼望。導致每日除了讀書習武,也只能鮮衣怒馬、前呼後擁一下來體驗前世所沒有的榮華富貴。
只是驚天霹靂傳來,一切都變了,楊真回憶著不苟言笑,對自己雖嚴厲卻充滿期望的父親,怎麼也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做,只想跑到他的眼前,拽住他的領子問下為什麼。更想看看那個害得自己即將家破人亡的女人,是怎樣的傾國傾城。
已經沒有時間了。
楊府充滿了低聲的啜泣,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灰敗的不安。看著摟作一團瑟瑟發抖的母親和妹妹,楊真面無表情,卻比眾人更知道大難即將臨頭。
聽著牆外士兵鐵甲的摩擦聲和交錯的馬蹄聲,楊真比賢者時間之後還要冷靜,他必須在皇帝蘇醒之前做出最後的決定。
決定是什麼?從他穿越的時刻,不就該知道了嗎?
他想活,也想讓母親和妹妹活。要一起活到那個人的面前,大聲質問為什麼。
即使身體殘缺,他也會用自己今後的所作所為告訴那個人,我比你更像男人。
楊真拔劍削破手指,用血寫下了自己最男人的決定。
話已至此。
楊真比起其餘的閹人,無疑是幸運的,三個凈身高手來親自操刀,每位師傅的刀下都不知道收割了多少不凈。
手到擒來的手術卻還沒有進行。雖說這刀一定會下去,但是大劉師傅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慣例,你是自願的嗎?可莫要後悔。
楊真沒有回話,眼角的淚水卻已經流個不停。
三位師傅看罷,齊齊嘆了一聲,繼續陷入了沉默。只是他們的身體已經蘇醒了過來,開始做最後的準備。
老六師傅拿了臭大葉子水餵了,用艾蒿、蒲公英、金銀藤熬水,用刀沾著刮凈其下身。又準備了棉葯紙,上面塗著白蠟、香油、花椒粉,待用以包紮。
大劉師傅將楊真的眼角淚水拭乾,又把他的手腳用牛筋做了機關緊縛,自房柁上垂下一條繩,栓住那話兒,扯緊。
小刀王師傅還在沉默的磨著刀,只是速度越來越快。
這時楊真忽然低聲說道:「我是心甘情願的,來吧。」小刀王的手戛然而止。
小刀王對著楊真說:「楊公子,你莫要怪我們仨,俺們也是迫不得已奉命行事,原本的規矩,是要你磕頭拜師簽訂文書才能動刀的,但是俺們怎當的起?只望你日後發達,饒了俺們三個的性命。」
「我一閹人,祖宗都沒了,哪還有日後?技術無罪,只找正主。」只此一句,楊真便不再說話。只是說到正主二字時,額頭的青筋已經暴露了他的憤怒。
小刀王慢慢咀嚼著「技術無罪」四個字,呼出一口氣,起身看了看窗戶紙,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正午已到,陽氣衝天,可以動刀了。
一枚晶瑩剔透的熟雞蛋堵住了楊真的嘴,讓他不至於咬斷舌頭。
手起刀落,是非遠離。
斬斷枷鎖,生死超脫。
生養的命,我已經還了。
負我的債,我定會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