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消失的記憶 （下）
便在此時，程不成忽然嘴唇動了動，陸離忙道：「三哥！三哥！是我們，老七和九妹！是誰害的你？」杜晴那邊已將自己所能釋放的最強水系治療魔法「天水夢回」吟唱完畢，這是一個終極魔法。果然程不成精神一振，努力喘了口氣，卻道：「老七，九妹，你們救我做什麼？老哥死就死了，說出兇手只會給你們帶來麻煩。」
陸離咬牙道：「三哥你這叫什麼話？你只管說，哪怕是珊瑚帝國的皇帝，我也要把他的腦袋取來！」程不成微笑道：「老七，我知道你是好兄弟，也知道你功夫好。你有這份心意就夠啦。對了老七，兇手是誰我雖然不能告訴你，但你四年前拜託老哥的那件事，倒是有了點線索。你到距此三十里的游龍山莊，山莊的地下，有一個魔法空間。找到那個魔法空間，說不定就能找到答案了。」陸離又是一震，喃喃地道：「游龍山莊，魔法空間——」
他的眼前很自然地閃過司空塵那波瀾不驚的身影。
程不成忽然笑道：「九妹，我還真是要謝謝你的魔法呢，不然老哥就連自我了斷的力氣都沒有了，豈非有負師父教誨？哈哈，哈哈。」
陸離和杜晴幾乎同時心頭一震，已看到程不成全身紫氣大盛，兩人頓時駭然無已，失魂落魄地大叫道：「三哥！不要啊！」他們知道程不成這是要以殘存鬥氣自我毀滅。
這是師父軒轅清定下的師門戒律之一，如果確定無法求生，就以鬥氣自我毀滅，維護武者最後的榮譽。
這是他專門為九大弟子定的，其餘小弟子不必遵守。所以一個有趣的區別也就在這裡，陸離他們九人可以喊軒轅清「師父」，其他弟子就只能喊軒轅清「老師」。將來的「千尺雪園」主教繼承人，也必然是從他們九個裡面誕生。
他們師兄弟修鍊的鬥氣各不相同，除非是師父軒轅清在，否則根本無法阻止。杜晴捂著嘴轉過身去，不忍再看。陸離眼睜睜看著程不成轉瞬之間化為灰燼，腦中一片空白，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陸離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溫軟的懷抱里，一睜開眼就看到了滿臉淚痕的杜晴正關切地望著他。他們身旁凌空懸著一粒夜明珠。想來是杜晴要照顧他，無法再分神控制火球的緣故。陸離輕聲道：「晴兒，你知道嗎？這是我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我第一次眼睜睜地看著親近的人死在自己眼前。我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家裡有沒有其他人，和陸老先生也不親近。師父是天人。唯有三哥和我關係最好。」
杜晴用力點點頭，柔聲道：「我明白，三哥一路上也常和我說，只有你是他的知己。他還說，他喜歡推理，除了你沒有人能跟得上他的思路。」
陸離獃獃地道：「是啊。兩個喜歡和自己的腦子過不去的人，自然是很容易就聊到一起的。那三年裡，我們不知道聊過多少天馬行空的話題，不知道得出了多少個違反常理的結論。我之前還奇怪，三哥這次回來為什麼話少了。看來他可能早就預感到了危險，只是不想連累我。到了『海國』那種他最喜歡的環境里，也不肯多待一天。晴兒，你怎麼不問我，我前面說到親近的人，為什麼偏偏沒提你？」杜晴柔聲道：「我明白的。我是女孩子，你說的是男人之間的感情。」
陸離接著道：「三哥至死不肯說出兇手，我反而能猜到一些了。三哥是個特別敏銳，特別善於分析的人，就算是許多早已湮沒無聞的隱秘事件，他也有本事弄到真相。晴兒，我們認識以來，你對我最大的疑惑是什麼？」
杜晴道：「你好像從來沒和我說過你小時候的事情。我偶爾問到，你總是笑笑，什麼也不說。不過沒關係，如果你不想說，我以後就不問了。」陸離苦笑道：「我不是不想回答你。我根本沒有十三歲以前的記憶。」
杜晴呆住了。一個沒有十三歲以前的記憶的人——他的心裡是什麼樣的感受？每個小孩子都會問父母，自己是從哪裡來的，而他卻直到現在二十三歲了還得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有人說過，人類相對於禽獸最大的區別，就是人類會問「我是誰，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問這種問題，的確是人類的本能，每個人稍微懂事後都會問。如果得不到回答，這個人就會生活在一種可怕的焦慮中。
所以——對於這個躺在自己懷裡的人來說，這一切是何等殘忍？他劍術通神，他可以擊敗九階強者，他永遠從容洒脫，他看起來無所不知——但他卻偏偏不知道自己是誰，而且他剛剛失去了為他尋找童年的好兄弟。
杜晴想著這些，眼淚已流了下來，流得比剛才還多，手上卻把陸離抱得更緊。她了解陸離，她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會讓陸離更不舒服。所以她只是用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來表達自己的意思。
陸離接著道：「師父學究天人，但他老人家也沒辦法。說是有人在我十三歲的時候，用一種古老的禁咒，抹去了我之前的記憶。除非出現奇迹，人力是不可能逆轉的。所以我就拜託三哥幫我調查這件事。說不定三哥就是死在這件事上。唉，四年前我根本不知天高地厚，找回記憶的心情太迫切。如今看來再明顯不過的事情，當初就是不明白。和我這個陸軍大臣養子的失憶有關的人，又怎麼會是普通人？」
陸離頓了頓，接著道：「晴兒，你說，會不會還有更可怕的可能？比如說，我的記憶被人篡改了，甚至根本就是別人的記憶植入在我的腦子裡。如果是這樣，我又算什麼呢？我又怎麼能算一個完整的人？」
杜晴柔聲道：「你不要胡思亂想。至少你可以確定，十三歲后的你絕對是你，是個了不起的天才，沒有人能欺騙你，篡改你。」
陸離道：「好像說的也是。至少現在這樣的我，我還是很滿意的。」杜晴柔聲道：「我簡直比你還要滿意十倍。」
陸離嘆息道：「人心苦不知足。我是不是該放棄尋找之前的記憶？但如果是和三哥的死有關，我就不能放過了。畢竟這是三哥留下的唯一線索。」杜晴點點頭。
陸離握住她的手道：「其實我知道，這樣做可能會把現在的一切都毀掉。」杜晴微微一笑，柔聲道：「你放心。那晚在海上，我在心裡和你說過同樣的話，我不會再失去你了。」
這句溫柔而虔誠的深情言語從一個女魔法師口中說出來，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