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強盜窩裡的夜晚
黃昏，神聖大陸東部，珊瑚帝國，東海行省，三河郡，鷹川縣，鳳凰集。鳳凰集是一個熱鬧的小鎮。
杜晴拉著陸離的手，望著喧嘩擾攘的人群，心裡卻有一種莫名的寧靜，一種只有在成功、順利地完成深度冥想后才能體驗到的寧靜。陸離看到她恬靜如水的表情中帶著三分笑意，同時隱隱有月光般的魔法元素開始在她全身上下波動流離，當真是月照沙汀，藍玉生煙，一時也看得痴了。杜晴滿足地嘆了口氣，問道：「人來人往，為什麼我卻拉著你的手？」陸離贊道：「好詩！」
雖然答非所問，但杜晴倒也滿意，她忽然道：「可惜那個車夫自殺了，不然就可以逼問他是不是想把我們帶到這裡。」陸離道：「他不會把我們帶到這裡的。」杜晴奇道：「你這麼肯定？」陸離微笑道：「生活在這個小鎮上的人，生活來源或多或少都和陸家有點關係。」杜晴笑道：「陸家哪位公子這麼孩子氣，買下這樣一個小鎮？」
陸離失笑道：「哪有人買一個小鎮的？這附近有一個巨大的金礦，否則這一帶地廣人稀，民生也不富裕，怎麼會有這麼繁華的小鎮？換言之，這個小鎮是被那個金礦製造出來的。」杜晴道：「哦，那個金礦才是陸家的產業。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在這個小鎮上蹭飯吃了？」陸離微笑道：「你想蹭什麼都可以的。」
陸離帶著她十字街口轉了個彎，向西走了半條街，在鎮上最富麗壯觀的大門前停了下來，上前向門衛低聲說了幾句話。那門衛本來昏昏欲睡，此刻瞬間滿血復活，撒腿就向裡面狂奔。
陸離向杜晴道：「我們也進去吧。今晚會很有趣。」杜晴奇道：「很有趣？」陸離煞有介事地道：「現在還說不好。」
他們剛進門十餘步，轉過一道照壁，一個胖胖的管家模樣的中年人已經小跑著迎了出來，連聲道：「不知公子大駕光臨，小人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小跑著來到陸離身前跪下施禮，陸離忙伸手將他拉了起來，道：「陸管家不必聲張。我們也是路過，明天就走了。除了今晚的食宿，你再給我們準備一輛馬車，要能在裡面躺著睡覺的那種。但外面看起來一定要普通，別太惹眼。」陸管家垂手低頭，恭恭敬敬地道：「小人馬上去準備。不知和公子同行的這位姑娘——」陸離微笑道：「自然是單獨給她準備一個房間。」陸管家道：「是。來人，先引公子到正房休息。」陸離溫言道：「沒關係，我認得路，你先去忙吧。」陸管家應了一聲，更不多說一字，恭敬地退到一旁，轉身快步離去。
杜晴低聲道：「你們家這個管家不錯，沒有沒完沒了地廢話。」陸離點頭道：「喜歡廢話的主人並不多，喜歡廢話的管家自然也不會多。」
兩人避開正房，選了兩間相鄰的廂房當卧室。杜晴先來到陸離的房間，笑問道：「你怎麼不住正房？」神情甚是愉悅。陸離笑道：「看你的樣子，倒像是明知故問。」杜晴嫣然一笑，忽然附到他耳邊低聲道：「如果我肯陪你一起，你會不會住正房？」
不待陸離回答，她已飄然退開，指著陸離笑道：「哈哈，你竟然臉紅了。」陸離悠然道：「臉紅是女人的美德。而如果一個男人也會臉紅，那他就無限接近聖人的境界了。」說著向杜晴眨了眨眼睛。
杜晴似乎也覺得這個玩笑開得有點大了，立刻表現出了女人的美德，在陸離的大笑聲中逃回了自己的房間。
過不多時，便有四個仆佣送了晚飯過來。那個陸管家很是了解陸離的意思，既沒有鋪張，也不顯得隨意草率。陸離向一個侍女道：「把這些飯菜挑幾樣女孩子愛吃的，送到隔壁去。」
一個空靈優美的聲音門口道：「不用了，我愛吃什麼別人怎麼知道？」杜晴神色如常地走了回來。
僕人們退下后，杜晴飛快地釋放出一個阻絕聲音的結界，將他們所在的房間覆蓋住，然後道：「我們剛到這個小鎮，就被人跟蹤了，對不對？」陸離微笑道：「是的。」杜晴接著道：「我剛在隔壁悄悄用意念探測過，發現這座宅院恐怕早就是個強盜窩啦。哎，可惜，可惜。這晚餐雖然不錯，我卻不敢吃了。」
陸離夾起一片嫩筍臘肉放進嘴裡，向杜晴道：「那個椰汁芸豆雞湯很不錯的，你嘗嘗。如果不喜歡葷腥，再試試那個檸檬水果味的。」
杜晴道：「你——」
陸離笑道：「放心吃吧。吃完再說別的。」杜晴道：「好吧，這種事你的確比我有經驗。」
陸離那邊已經開始風捲殘雲式吃法，一桌子菜肴七成進了他的肚子，杜晴斯斯文文地吃到七分飽，結果桌子上的菜還剩下兩成有餘。陸離提起酒壺給她斟了杯甜酒，笑道：「沒什麼好奇怪的，因為這地方的『強盜』我其實也是認識的。」
杜晴瞪大了眼睛，疑惑道：「你認識這裡的強盜？」
陸離道：「這地方本身就主要是黑幫在維持秩序。而且是和地方官府達成了默契的。因為金礦這種東西太敏感，其中的利益牽扯也很複雜，而且這個金礦的所有權並不是帝國政府的，而是私人的。所以這裡的很多事情，官府管起來就力不從心了。第一呢，官府沒那麼多人力，第二呢，官府如果參與進來，肯定就要在利益上分一杯羹。結果各方面達成默契后，這裡就成了黑幫維持秩序，收保護費。然後定期向官府繳納一筆孝敬罷了。能穩穩收保護費的黑幫，在自己地盤上，基本上是不會輕易下毒、打悶棍、壞了自己的招牌的。再者，我們是陸管家親自接待的人，他們自然心裡有數。強盜如果不懂得欺軟怕硬，專門找硬手子，那也就不用混了。」
杜晴道：「難道以陸家的地位，竟然會和黑幫一起開金礦？」
陸離微笑道：「雖然不能這麼說，但倒也不算錯。這個金礦的主人，是在陸家門下投了帖子的。只是這層關係，外人多半不知道罷了。」杜晴道：「這個主人是誰，竟然能把帖子投到你們家去？」陸離微笑道：「陸家又不是只有一個擔任陸軍大臣的陸老先生。比如陸老先生還有一個女婿，是帝國派遣的駐三河郡的將軍。帝國地方上的駐軍主要是兩部分，一部分是屬於中央禁軍的，一部分則是地方軍，地方軍歸行省總督統領。而中央禁軍在地方上的駐軍，就是由帝國直接派遣的將領統領了。中間還有許多區分，只是大體上就是這樣了。這也是一種制衡的意思，讓一個行省內沒有任何人有權力管理、調動該行省的所有軍隊。」
杜晴笑道：「難怪皇帝陛下可以高高在上了。」
陸離道：「能聽進去這些東西的女孩子可不多。」
杜晴嫣然道：「魔法師的冥想是要有具體內容的，又不是一個人坐在黑屋子裡空想。所以我當然要多看多聽。再強大的智慧，沒有了具體的知識為基礎，也就大而無當、百無一用了。更不說用來施展代表著天地間終極奧秘的魔法了。魔法本來就是入世的學問，這些具體的知識，甚至比我的各種魔法道具還重要。所以，陸離先生，未來幾十年裡投喂一個可愛的女魔法師的光榮任務，就交給你啦。你要努力！否則我的魔法就會被餓死哦。」
陸離笑道：「厲害厲害，杜大小姐談笑間就向我解釋了最高級別的魔法精髓，勝過一萬本魔法書籍。至於什麼『投喂』，我儘力吧。」
杜晴笑道：「最高級別的精髓，通常都是正確的廢話。在我看來，遠遠比不上你的『形意鬥氣』，以及你上面那段話。唉，師父讓我回來找你，真是明見萬里，功德無量。」
杜晴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道：「對了，既然這裡的黑幫不會和我們搗亂，你那句『今晚會很有趣』又是什麼意思？」
陸離悠然道：「這裡的黑幫雖然不會和我們搗亂，但恐怕卻有人要搗他們的亂了。」
杜晴道：「你是說那些刺客們？」
陸離微笑道：「你反應真快。不錯，我是這個意思。」杜晴道：「可是我不明白。」
陸離道：「我之前說過，那些襲擊我們的刺客，屬於一個野心和實力都非常可怕的組織。他們在鳳凰集當然也是有據點的，否則他們就很難對我們採取那麼精準的行動。我們在海邊一出大門，就被他們盯上了。這當然不是偶然的，顯然是他們在長期監視。一個外來的組織，如果在本地沒有根基地盤，是做不到這一點的。光是維持運轉的基本經費，就足以讓他們耗不下去了。而這附近，除了這個鳳凰集，並沒有第二個地方適合大規模的黑幫活動。黑幫做事，拳頭一定要硬。如果被人打趴下了，也就沒臉收保護費了。黃昏時我們在街上轉了很久，以我的判斷，這幾年來，那些刺客們的組織，一定在不斷蠶食本土黑幫的地盤。只是他們人數有限，所以現在兩家大概是劃界而治，誰也壓不倒誰。」
杜晴恍然道：「所以那個門衛和陸管家見到你才那麼激動？」
陸離道：「對的。陸家的公子和一位閃爍著魔法光澤的仙女，選擇住在他們的地盤上，當然是給他們臉上貼金，說出去也是很威風的了。殊不知我們也是那個刺客組織的標靶。」
杜晴道：「那你打算怎麼辦？幫他們打架嗎？」陸離悠然道：「對我這樣的人來說，為了這種事打架，未免太低端了。」杜晴嗤地一笑，道：「那陸大公子準備用什麼高端的辦法？」
陸離笑道：「哪有什麼高端辦法？我無非是滿足你蹭吃蹭住的願望，順便找個晚上不會被那些刺客騷擾的地方睡覺罷了。無數人無數次明爭暗鬥，才好不容易形成的江湖秩序，豈是一個人可以隨便改變的？」
杜晴道：「難道我們就只管在這裡睡覺，任由他們晚上去和那些刺客們拚命，給我們當保鏢？」
陸離笑道：「黑幫之間想打起來也不是很容易的，只是為了我們兩個人就更不至於了。他們今晚最多是唇槍舌劍地談判一番，最後相互撂兩句狠話，然後各自回家睡覺。這就是我說的『今晚會很有趣』。只不過我們走出這個小鎮后，恐怕就不好說了。」
杜晴走到身旁坐下，把手放在他頭上，嘆息道：「你這顆腦袋裡到底裝的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用這種法子躲避追殺——嗯，真是太刺激啦。」
陸離也摸摸她的頭髮，微笑道：「不過這麼走下去的話，我們估計得半年後才能見到師父了。可惜我不會風系魔法，你的魔法咒語我念出來也沒用。你拉著一個大男人使用馭風術，負擔未免也太重了點。」
杜晴道：「你早說唄，這還不簡單？喏！」伸出右手，讓陸離看她無名指上鑲著藍寶石的翡翠戒指，接著道：「這是一枚空間戒指，裡面至少藏有五六件加持了中級風系魔法的裝備，其中就有專門輔助飛翔的，隨便給你用一件，你那一百多斤體重就可以忽略不計了。我拉著你，最多就像多穿了一件衣服而已，一點也不費勁兒。另外，我和三哥從北國過來的時候，師父特意送了我們兩件飛行斗篷，我自然用不著，師父當然是給你準備的了。」
陸離伸了個懶腰道：「很好，那麼從明天起，我們就提速吧！」杜晴眨著眼睛道：「其實師父交代過，允許我們慢慢走的。我也喜歡慢慢走。」
陸離笑道：「師父愛護小輩，小輩也得尊敬師父。這樣吧，我們飛行兩天，然後慢慢走一天。如此循環，如何？」杜晴點頭答應了。兩人又聊了幾句，分別就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