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阿蘿的陰影
陸離點點頭,緩緩地走了出去。司空塵依然靜坐不語。
陸離的心裡一點也不平靜,翻來覆去只有一個念頭:「山雨欲來,暗流涌動。也許到了每一個人都要做選擇的時候了。但這個選擇實在不是很容易做。」
他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兒,才讓自己平靜下來,暫時不去想這個太過巨大、艱難的問題。
夜已經很深了。經過阿蘿的房間時,他決定回房間睡覺之前,先看看阿蘿——因為他似乎聽到阿蘿的房間里有點古怪。
月光照進紗窗,夜色朦朧中阿蘿的呼吸頗為急促,而且身體在顫抖,彷彿正在做一個恐怖、緊張的夢。
陸離忽然感覺不對,隔著門問道:「阿蘿,你還好嗎?」阿蘿聽到他的聲音,如遇救星,顫聲道:「公子——我——」聲音竟是恐懼已極。
陸離隨手一揮,隔著門打開門閂,推門而入。阿蘿聽到他進來,從床上猛地坐起,掀掉本來緊緊蒙著的被子,赤著腳跳下床撲進了他懷裡。原來她根本沒睡,連外衣都沒脫。但隔著衣服也能感覺到她的嬌柔的身體在輕輕顫動。陸離大感意外,阿蘿對他自然是極盡溫柔的,兩人的關係也極為親密。雖然不是情人,也不像兄妹,但那種親密無間的感覺,其實連杜晴也要有所不及——他和杜晴,本身就是被對方的神秘感吸引的。就像杜晴的眼睛,絕大多數時間都籠罩著一層薄霧。而阿蘿看他的眼神,永遠澄澈如水,毫無瑕疵。
關係既親密,阿蘿又要照顧他的起居,兩人對某些肢體接觸並不迴避,許多年下來早已習以為常了。但阿蘿極有分寸,從來也不曾直接撲到他懷裡。陸離知道她怕得厲害,輕輕摟住她的肩膀,柔聲道:「阿蘿,別害怕,有什麼事只管告訴我。」
阿蘿依然伏在他懷裡,顫聲道:「公子,好像有一個黑色的惡魔在我的身體里!這已經是半個月來,我第四次有這種感覺,前兩次還好,只是一瞬間就過去了。第三次持續時間也不長。本來我以為那只是我偶爾的錯覺,但這次卻持續了很久,那個惡魔一直在和我說著我聽不懂的言語。我閉上眼,蒙著被子,也還是能看見他在我眼前。」
陸離道:「傻丫頭,怎麼不早和我說呢?別怕,來,你先坐下,我幫你看看。」阿蘿點點頭,煞白的臉恢復了一點血色。陸離扶著她在桌子邊的椅子上坐下,握住她雙手,道:「你盡量放鬆,什麼也別想。」阿蘿勉強一笑,道:「這可有點難,我只怕做不到。那種念頭自己就會跑出來,根本不受我控制。」
陸離點點頭,微笑道:「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阿蘿見他笑得有點奇怪,問道:「什麼辦法?」陸離道:「你如果同意,我可以先催眠你,讓你放鬆下來。然後再幫你檢查。」阿蘿抿嘴一笑,道:「好。」站起來走到床邊,除下外衣掛在一旁,在床上躺好,拉過被子蓋上,在被窩裡動了動,似是又脫了幾件衣服,輕聲道:「我準備好了,公子動手吧。」
陸離笑道:「別緊張。怎麼搞得跟英勇就義似的。」阿蘿笑了笑,閉上了眼睛。
陸離笑道:「先把眼睜開。你閉上眼難道是要我打暈你嗎?」
阿蘿一睜開眼就看到了他的眼睛,忽然覺得他的眼睛彷彿變成了一片浩瀚的星空,無邊無際,忽遠忽近。然後她就覺得自己也飛進了這片星空中,身體凌空懸浮,輕飄飄地沒有一點重量。被那個女魔法師卷到空中時,是一片凌亂的感覺。但此時卻感覺比搖籃還平穩舒服。然後她就徹底放鬆了下來。
陸離看著她靜靜睡去,握住她的右手,瞑目凝神,將一股若有若無的鬥氣傳遞了過去,一點點探測阿蘿的意識世界。這種鬥氣魔武一體,而且對異物的反應極其靈敏,只要阿蘿的意識中有異常,立刻就會生出反應。
過不多時,陸離便已發現,阿蘿的記憶中有一片很小陰影。那一片陰影是黑色的,但黑色似乎正在一點點褪去。陸離集中精神,加強了手上的鬥氣,試圖逼近乃至進入那片陰影去仔細看看。但那片陰影似乎帶著一種比他的鬥氣更靈敏的魔力,不斷波動變化,讓他始終無法鎖定,更遑論進入探查。陸離心道,這片變化莫測的陰影,想必就是阿蘿恐懼感的根源了。莫非阿蘿也和我一樣,被封印了一部分記憶或意識?只是這封印的力量看起來正在變弱,所以阿蘿才會感覺到異常。只可惜我的魔法修為不高,若是換了晴兒,說不定就能弄明白了。
陸離略一沉吟,心念一動,將手上的鬥氣再度加強。他倒不是想強行進入那片陰影,而是要將那片陰影控制在一個有限的活動範圍內。只要那片陰影不四處流動,阿蘿想必就不太容易感知到了。這也是權且之計,但眼下也只能先舒緩一下阿蘿的恐懼,否則她只怕要連續失眠了。
但陸離很快發現,即使只是想控制那片陰影活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魔法師為了能自由控制自己的意念,尚且不知道要付出多少辛苦。更遑論控制別人意念中縹緲不定的一小部分。陸離不斷加強鬥氣,迂迴布局,圍追堵截,步步壓縮。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終於將那片陰影鎖住。至於能鎖多久,就無法保證了,只能到時候再說。
做完這一切,陸離忽然發現自己大汗淋漓,衣服都已經濕透,心下也不禁駭然,這個操作對他的消耗竟是如此劇烈。由此也可知,那片陰影中隱藏的能量是何等可怕了。幸好阿蘿的臉色已經紅潤如初,看她這狀態,即使不藉助他的意念催眠,也應該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陸離正準備回自己的房間,卻忽然毫無徵兆地腳下一軟,險些摔倒,本來無聲無色的鬥氣開始在體內毫無規律地躍動。陸離微微苦笑,心道,好的吧,看來這番消耗比我想象中還要大一些。
他深吸一口氣,試著調理內息,察覺除了消耗過大之外並無其他問題,這才放心。但眼下委實是一步也走不出去了,只好在床邊坐下,就地開始恢復能量。他先將開始混亂的鬥氣理順,將鬥氣在體內運轉數周,鬥氣就漸漸變得渾厚可感起來,再運轉數周,便又重新歸於無形。他靜坐不動,專心調整,漸漸身心空明,物我兩忘。
天漸漸亮了。阿蘿的輕盈修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她臉上兀自帶著愜意,彷彿從來沒有哪一覺睡得如此酣暢甜美。但她忽然吃了一驚,初醒的朦朧感徹底褪去,吃吃地道:「公子,你——你在這兒坐了一晚上?」
陸離緩緩睜開眼睛,微笑道:「難得照顧你一次,當然要盡心些。這沒什麼,不要放在心上。」他可不敢向阿蘿說出自己昨晚沒力氣走回去的事實。
阿蘿卻有些手足無措,想坐起來,卻又不敢。雖然兩人並非第一次整夜共處一室。比如陸離昏迷那七天,阿蘿至少有五個整夜是在他屋子裡的。但阿蘿一直以侍女自居,雖然也知道陸離完全沒有把她當侍女看,但陸離在她旁邊守一夜這種事,還是讓她有些不安。
阿蘿有幾次想說什麼,但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陸離微笑道:「睡得好不好?有沒有做噩夢?」阿蘿點點頭,然後搖搖頭。陸離道:「好啦,看你的表情,倒像是欠了我多大的人情似的。我打坐練功和休息其實沒太大區別的,你看我像一夜沒睡的樣子嗎?」
阿蘿忽然嫣然一笑,道:「多謝公子愛護。」說著這句話,她便已恢復了往日的神態。陸離微笑道:「我知道我在這裡你是不會起來的,我這就迴避。」說著轉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