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女魔法師的愛情
陸離一衝出大門就看到了程不成和杜晴。程不成是一個大約三十歲的男子,面目可親,比陸離略矮,微微有些發胖。杜晴是一個韶華如花的纖纖少女,深藍色的眼睛如同月光下的冰海,空靈澄澈,甚至有幾分寒意。一襲單薄而寬大的白色斗篷隨風飄動,宛若來自海底冰宮的仙子。她沉靜如水地站在那裡,看到陸離出來,才淺淺一笑。
陸離先看了杜晴一眼,然後沖向程不成,一拳向他右胸砸了過去。程不成不躲不閃,伸出一雙大手來捏他肩膀。兩人擁在一起,齜牙咧嘴地發出大笑。杜晴在一旁看著他們,纖塵不染的妙目中似是有了一點笑意。
陸離轉頭向杜晴笑道:「九妹,你如果不介意,我也這樣問候一下你。」杜晴微笑道:「你真是一點也沒變。」走上前來輕輕擁了陸離一下,如同海風拂過沙灘般自然。杜晴接著道:「你們倆慢慢聊,我先去找阿蘿。」陸離忙喊道:「來人,在前面帶路!帶杜小姐到最後面的『滄海閣』。」
程不成笑道:「你們倆這是——老七,其實九妹一直念叨你,不然這次也不會和我一起過來。」
陸離眼神中閃過複雜的神色,頓了頓卻道:「三哥,我們也進去吧。對了,你們是怎麼找到這裡的?一定費了不少周折吧?」
程不成笑道:「還好還好,這附近我倒是挺熟悉,只是在京城耽誤了一段時間。我說老七,你堂堂珊瑚帝國豪門公子,怎麼躲到海邊了?」
陸離微笑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程不成道:「哦?」
陸離道:「我被家族放逐了。」
程不成愕然道:「放逐?放逐是什麼意思?」
陸離微笑道:「簡單地說,我在十年前成為陸老先生的養子的時候,陸家可能正面臨著一個非常巨大的危機,所以陸老先生宣布,我這個養子,擁有和他唯一的嫡子對等的繼承家族財富、權力的機會。不用我說三哥也應該能明白,從那個時候起,我就不知道成了多少人的仇人。」
程不成道:「是啊,豪門繼承人之爭,向來殘酷無情。你的意思是這場鬥爭你已經輸了嗎?還是你不想牽涉其中,自行退出了?」
陸離道:「如果是這兩種情況就好了。隨便哪一種。」
程不成沉吟道:「莫非還有第三種?」
陸離苦笑道:「當然是有的。陸老先生不許我踏進陸家所在的京城一步。但卻仍然表示,我依然擁有繼承權。我想退出都不行,就算有一天我死了,這種權力也會順延到我的兒子手中。哈哈,我這種根本不打算成家的人,哪來的兒子?」
程不成道:「原來如此。至少有一點是很明顯的,那就是你成了一場大棋局中的棋子,還是非常重要的一顆棋子。但棋子不管力量強弱,它的命運,總是不由自主的。老七你自己多加小心。有什麼需要老哥的地方,你儘管開口。我不管這中間誰對誰錯,我只支持你。對了,你知道的,我家距離這兒也就半天的路程。我這次從北國回來,暫時就不回去了。」
陸離道:「不過眼下這樣子也沒什麼不好,除了不能去京城之外,我可以為所欲為。對了三哥,你和九妹遠涉萬里來找我,可是雪園裡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情嗎?」
程不成道:「具體我也不清楚。我前些日子要回來,師父就讓我順道轉告你一聲,如果你有空的話,最好到北國走一趟。眾弟子中,唯有你和大師兄才氣過人,心思奇絕,與師父亦師亦友,想必是師父又有什麼新的想法,想找你過去切磋驗證一下吧。師父特意交代過,去不去由你決定,不許我們勉強你。」
陸離笑道:「我當然去,怎麼會不去呢?我這兩年別的沒有,時間倒是多得是。一別三年,師父和其他師兄弟們可好?」
程不成道:「都好。師父三年來兩次閉關,每次出關都有全新的創見,早晚超凡入聖。大師兄去了西域,據說是去尋找西方傳說中的魔法和巫術,希望能從中得到啟發。二哥現在至少已是八階的強者,帶著老五、老八繼續往北探險,去尋找人皇時代來臨后就開始向更北方遷徙的龍族、精靈族、矮人族、獸族等異族。九大弟子,現在還在雪園裡的,就只有我、老四、老六還有九妹了。你也應該看得出來,九妹這幾年實力大增,越來越不像塵世中人了。」
陸離微笑道:「三哥說了這麼多,偏偏不提自己。」
程不成道:「老哥是最不中用的。不提也罷。」
陸離笑道:「今日三哥趕路辛苦了。明日再向三哥討教。」
程不成大笑道:「老七你不用拿我尋開心,論武技,你是我三哥。」
兩人說說笑笑間穿過一道走廊,到了靠近海邊的客廳,酒菜已提前擺好。兩人憑欄觀海,清風徐來,不由胸襟大暢。不一時,阿蘿和杜晴也手挽著手來了,杜晴道:「陸離,你是不是欺負我家阿蘿啦?」陸離笑道:「沒有的事。誰要是連阿蘿這樣的姑娘都欺負,他一定是個白痴加混蛋。」
杜晴道:「但是我剛聽說有個瘋子,只帶著一壺白水和幾塊麵包,在沙灘上呆了七天七夜,最後因為疲勞過度產生幻覺,這個瘋子卻認為自己見到了劍神。這人是誰啊,陸離你知道嗎?據說我家阿蘿是為了這個瘋子,才哭成這樣的。你是不是應該去把這個不知好歹的瘋子揍一頓,給我家阿蘿出氣呢?」
陸離苦笑道:「那個瘋子就是我,九妹你過來給阿蘿出氣吧。」杜晴道:「算了吧,你現在這樣子,一隻貓就能把你撲倒。不過你還真能死撐,剛才在門前,倒也沒什麼大破綻,最多像是晚上沒睡好,正在補覺的夜貓。」
程不成道:「老七你也太胡鬧了。脫力是非常可怕的,一個弄不好,神醫天師都救不了你,就算能活命,說不定也會功力盡失。下次萬萬不可如此。」陸離忙道:「是,小弟記住了。」程不成道:「你也不用陪著我們了,趕緊回去養著。看你這樣子,至少還得兩天才能初步恢復。咱們之間,就不要在意這些虛禮客套了。」陸離笑道:「不至於不至於,我出來招呼你們,是經過神醫批准的。」
他話音未落,忽然感到全身莫名其妙地鬆弛了下來,腦海中一片空明,然後他就倒了下去。程不成及時伸手把他扶住,笑道:「還嘴硬不?」
當陸離再次有知覺時,他感到自己正沐浴在一片溫暖、柔和的光幕下,那片光幕就像流水般清晰濃密,在空中流動、旋轉,然後落在他的身體上,隨即和他的身體水乳交融。陸離只覺四肢百骸都有一股溫暖的春水在流動,說不出的通泰舒服,他的精神也漸漸受到感染,進入了一種無憂無懼的純粹狀態。他本已嚴重受損的肌肉和筋骨,似乎也正在被這股神奇的靈力迅速修復。
當那片光幕完全消失時,陸離只覺精神煥發,宛若重生。他看了看窗外,只見明月高懸,正是午夜時分,遠處隱隱傳來海浪的聲音。
陸離突然推開窗子躍了出去,窗外是數十丈高的懸崖和深海!但陸離的動作乾脆利落,似是一點也不擔心摔死。原來懸崖上往下垂著一條鋼索,鋼索的另一端系著一艘精緻、寬敞的畫舫。陸離還在空中,就已經看到了月光下的杜晴。她一襲白衣,靜靜地站在船頭,彷彿是清風、明月、碧海凝聚成的精靈,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空靈之美。
陸離剛踏上甲板,畫舫就輕盈、迅疾地向前開了出去,不一會兒就遠離了懸崖之下。陸離笑道:「九妹先用魔法幫我恢復身體,又用魔法來開船,這船開的真是又快又穩,勝過我家的船娘們十倍。」杜晴輕聲道:「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啦,你——你還叫我九妹?」她的聲音也像她的人一樣,空靈乃至有幾分幽冷。
陸離卻感到一陣暖意,改口道:「晴兒,一別三年,你還好嗎?」杜晴海藍色的眼睛里又露出溫暖的笑意,慢慢靠到他身旁,似是想挽住他胳膊。卻又頗為躊躇。陸離微笑道:「抱一個神仙般的女魔法師法神大人會不會怪罪?」杜晴嫣然一笑,輕聲道:「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陸離略一遲疑,忽然猛地把她攬進懷裡。杜晴纖細的身體微微一顫,軟軟地靠在他懷裡。良久,杜晴輕輕地道:「陸離,這三年我並不經常想起你,但我唯一想的人就是你。」陸離道:「學習魔法需要長時間的冥想、閱讀來提高精神力,你能一直記著我,我已經很滿足了。」
杜晴道:「所以我也不奢望能完整擁有你,我只希望我們每次見面時,你都願意這樣抱抱我,和我說說話,就足夠了。唉,希望阿蘿不會怪我。她全心全意都在你身上。」陸離微笑道:「她什麼都知道,不會怪你的。」杜晴纖柔的身子微微一顫:「你——你說什麼?」
畫舫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兩人也不在意,任其在海上隨風飄蕩。
陸離凝視著她,道:「難道你自己反而不知道?」杜晴垂下了頭:「我——我想都不敢想。」陸離柔聲道:「好,那麼我告訴你。有生以來我只喜歡過一個人,五年前這個人是你。現在,這個人還是你。」
杜晴怔怔地看著他,忽然眼淚已流了下來,海藍色的眼睛中射出喜悅之極的光芒,顫聲道:「那你不生我氣了?」
陸離道:「以前生過,但這兩年已經不生了,現在我只生自己的氣。」
杜晴道:「你在雪園的最後一年,我當時遇到了很多問題。一時只覺得看全世界都不順眼了,做什麼都覺得不順心。我整日把自己關在魔法實驗室里,八個月里誰也不見,自然也包括你。等我走出那個糟糕至極的狀態之後,你已經走了。我——我當時以為,你一定認為我是個任性無情的女孩子,我有生之年都可能再也見不到你了。但這也不能怪你,是我自己任性。今天白天見到你時,你都不知道我心裡多激動,但有別人在旁邊,我什麼都不敢說。晚上我找你出來時,心裡其實害怕極了,但也做好了最壞打算——看到你對我仍然很親近,我又不敢提這件事了。生怕我一提你就轉身走了。但現在——現在再過幾個時辰天就亮了,我怕回去之後就更沒機會和你說這個事情了。」
陸離聽著她每個字都像是從靈魂血肉里擠出來的言語,不知何時自己的眼淚也流了出來,擦了擦眼淚,柔聲道:「想聽實話嗎?」杜晴點點頭。陸離正色道:「我現在只有一句話要告訴你。我已經開始學習魔法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杜晴猛點頭,痴痴地看著陸離,然後她發現陸離也在以同樣的目光看著她,兩人瞬間心意相通,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良久,杜晴又慢慢地靠到陸離懷裡,嬌聲道:「你這一句話雖然說得極好,但我還是想聽你多說幾句。」
陸離道:「不知道你發現沒有,我們當初雖然一見如故,但其實我們一開始就走上了兩條大不相同的路。你學魔法,我學劍術。雖然我們都能夠憑藉自己的理解尋找這兩樣東西的相同點,但它們終究是不同的地方更多。而不同的地方我們就無法相互交流了。所以,越到後來,我們對各自領域的理解越深刻,我們的共同語言就越少,就越覺得對方對自己的理解粗陋淺薄。所以才過去不到一年的時間,我們就無法繼續從對方那裡得到被理解的快樂了。我在雪園的最後一年,你固然不想見我,我也順勢不去找你了。因為我們都不想繼續破壞我們之間那種完美的感覺。」
陸離正待繼續說下去,杜晴線條優美的雙臂已攀上了他的脖子,吃吃地笑道:「好完美的總結,真可謂『於我心有戚戚焉』。看來這幾年你一直在反思我們的關係。」
陸離笑道:「你難道不是?其實這些我也是最近才慢慢明白的。最近一年來,我花在劍術上的時間並不多,反而是看魔法書籍、思考魔法的時間多一些。我越看越覺得自己淺薄,越覺得當初和那個美麗的魔法少女雖一見如故卻最終失之交臂是多麼可惜。一年來,我時常私下裡發誓,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
他沒有說下去,因為他看到了杜晴笑意盈盈的眼睛。她的眼睛里不止有情意,還有他們最初相識時的狡獪與俏皮,現在,這雙眼睛的主人正俏皮地問他:「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怎麼樣?」陸離一把將她抱緊,微笑道:「我會像這樣把她抱住,然後告訴她,我不會再失去她了。」
杜晴滿足地嘆了口氣:「唉,完了。未來幾年裡,我肯定會被一個魔法小白的各種白痴問題煩死。」陸離笑道:「那隻好辛苦你一下。魔法師多少總該給她的扈從武士一點獎勵吧?」
杜晴忽然認真地道:「我知道你的天分。但力分則弱,人力有時而窮,魔武雙修不是說著玩的,你真的考慮好了嗎?」陸離拉起了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你現在對這艘小船發一個『風行術』魔法試試看。」杜晴忽然覺得自己的精神力似乎瞬間暴增,心念微動,畫舫卻已像離弦之箭般凌空飛了出去,在空中劃過一道長達數百米的弧線,然後像一片落葉般輕飄飄地落回海面。
杜晴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這是怎麼回事?你能只拉著我的手就把你的魔法能量傳遞給我,這我不奇怪。但你傳遞過來的能量絕對不是魔力,為什麼卻能和我的精神力完美交融,愣是把一個初級魔法玩出了中級、甚至逼近高級的效果?」
陸離大是得意,笑道:「不錯,我傳遞給你的的確不是魔力,而是一種特殊的鬥氣,叫做『形意鬥氣』,它可以替代魔法師的魔力發揮作用。以後我不但可以負責你的近身防禦,還能給你提供魔力儲備。我現在的具體等級我也不十分清楚,但我這個人體魔力儲存器的好處,總比你的各種魔法道多多了。」
杜晴聽得目瞪口呆,喃喃地道:「你——你這個壞蛋,你毀滅了一個可愛的魔法師剛剛建立起來的世界觀。不行,我還是不相信,我們——我們再試一次。」
陸離悠然道:「好啊,你想怎麼試?」杜晴不假思索地道:「很簡單,你用你那個所謂的『形意鬥氣』,釋放一個魔法給我看看就行。」
陸離笑道:「這個的確簡單。」他忽然凝視著杜晴的眼睛,緩緩地道:「杜晴小姐,最近三年,你一共得到幾件魔法斗篷?」杜晴彷彿靈魂出竅般,機械地答道:「七件。」陸離忍住笑,接著道:「陸離說,他想你想得很辛苦,想一口氣吻你十分鐘來補償。」杜晴如淡月輕暈般的臉龐上露出又羞又喜的神色,輕聲道:「我願意讓他把腦子裡對我的一切幻想,都變成事實。」
陸離心中一盪,心神微分,杜晴已清醒了過來,頓時滿臉紅暈,恨不得跳到海里去,咬牙切齒地指著陸離道:「你——你——」陸離壞笑道:「忘了告訴你了,如果是我自己用,這種鬥氣暫時只能發出意念控制類魔法,因為我對魔法的理解還很粗淺。不過你放心好了,我不會真用它來占你便宜的。」
杜晴用奇怪的眼神看著陸離,突然嘆了口氣,道:「你是個天才,雖然也是個混蛋。哼,你得意什麼,你無非是用你的秘密交換了我的秘密而已。對了,這是你自己的發明吧?你怎麼做到的?」
她實在不能不震驚,一直以來,鬥氣和魔法都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領域,可陸離哪怕只是實現了一點點突破,也已經意味著,這兩個領域已經有了交集。如果某一天所有的鬥氣都可以用來釋放魔法——啊,那簡直是無法想象的。
陸離道:「其實說出來倒也沒什麼新奇,無非是殊途同歸四個字。我的武技,也就是劍術,突破三階以後,體內就開始產生鬥氣。當我把鬥氣修鍊到一定程度之後,體內的鬥氣反而奇怪地消失了。我剛開始大吃一驚,以為走火入魔了。但不久后就發現,鬥氣並不是消失,而是發生了質變,變得既是意念之力也是鬥氣。所謂一體兩面,當我使用魔法時,它就是意念和精神,是魔力,當我用劍時,它就還是鬥氣。所以,倒不是我想魔武雙修,而是從鬥氣質變的那一刻起,魔武雙修就已經成了事實。」
陸離頓了頓,接著道:「但你知道,已知的各種鬥氣其實都不會發生這種質變,最多是從氣態變成液態。至少除了我自己之外,沒聽說過哪個修鍊鬥氣的人,哪怕是九階的強者發生過這種奇怪的變化。所以我猜想,這應該是一種特殊的鬥氣,只是在剛開始修鍊時,它的特殊性沒有顯現出來罷了。」
杜晴心念一動,掌心已多了一顆藍色的水晶球,向陸離道:「來,測驗一下你的魔力值是多少。」
陸離將水晶球握在掌心,將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水晶球上,幾分鐘過去后,那個水晶球竟然毫無反應!杜晴愕然道:「這怎麼可能?」
陸離道:「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現在的鬥氣魔武一體,就好比讓某人一步跨出既向東又向西一樣,已不能以現有的規則解釋。只能用來測驗魔力的水晶球自然測不出來。我在陸家的鬥氣測驗碑下測驗過鬥氣,同樣也是測不出來的。據說這種鬥氣還會繼續質變,由形意而陰陽,由陰陽而太極。如果最後抵達領域級修為,對應的則是無極鬥氣。我現在也無法確定它現在是哪一種,所以就說的是它質變后最低一級的形態。」
杜晴笑道:「這可真是名副其實的深不可測了。」陸離微笑道:「深恐怕不見得,怪倒是真的。」伸手摟住杜晴,柔聲道:「好了,不說這個了。以後慢慢研究。」
杜晴看著他,用一種奇怪地聲音道:「那你想說什麼?嗯——」她沒有再說下去,因為陸離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