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邪魔出世
別了，嘉樹。
別了，阿惹。
別了……麒麟。
封魔狸噴出一口心血來，半空中的書魔人張嘴一吸，整本書黑光大放，一時間竟是將無處不在的血光壓了下去。
無數被其標記了的生物紛紛停下手中動作，只覺靈魂深處湧出大恐懼來，頭頂的怪臉越發凝實了。
若是待得頭頂的怪臉完全具現出來，只怕是大禍臨頭，皆如無頭蒼蠅般四處亂逃。
唯有四者安然處之。
其中兩者猶在無底深坑之中斗個你死我活，另有兩者，卻是夫諸與狸婆婆。
然封魔狸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以其大量精血餵養，書魔人的咒殺術之下怕是沒有活物能夠逃得性命，剩下的只能交給天意了。
他閉上了眼睛，傾聽著身前深井中傳來的心跳聲，內心已然一片平靜。
一隻腳慢慢踏入了井中。
就在這時異變突起，一道蟄伏已久的黑影突然從地上殘破的陣法之中暴起，從背後直擊毫無防備的封魔狸。
封魔狸被擊中背部，巨大的衝擊力使得他整個人跌到祭台之外。他的修為雖然不在了，但是強橫的肉身卻是任何手段都無法剝奪的，黑影的偷襲只是在後背處留下一道說不上嚴重的傷口，並未動及筋骨。
麻煩的是黑影一擊之後直接融入了他體內，且不知使了什麼手段，原本在封魔狸胸口已經沉寂下來的朱雀烙印被再次激活，炙熱的火焰瞬間布滿封魔狸全身，渾身的血液俱燃燒起來一般，痛苦直入魂靈。
這還沒完，陣外那三座僅剩的石雕突然活了過來，邁著沉重的步伐沖入陣中，身上射出數十條黑色鎖鏈，將封魔狸的身軀及四肢鎖住。
封魔狸用力一掙，黑色鎖鏈「琤琤」作響，一連崩斷了好幾根。斷裂的黑色鎖鏈墜入腳下的猩紅液體中，被那猩紅液體一泡，竟是重新連接起來。
封魔狸表情凝重起來，想不到堂堂封魔氏竟在不知不覺被滲透得如篩子一般，先人的諸多布置皆成了他人嫁衣。
他眼中三瞳劇烈晃動起來，身後的魔氣蠢蠢欲動，欲要召喚出更多魔人。饒是他意志堅硬如鋼鐵，卻還是在身上火焰的折磨下支撐不住了，身上皮肉寸寸裂開，滲出無數血珠，口中也是一口熱血噴出，落入地上的猩紅液體之中竟兀自燃燒起來。
見此情景，半空中的書魔人不僅沒有護主，反而貪心大起，竟是自行放棄了行至一半的咒術，欲要撲將過來吞食更多封魔狸的血液，卻在半途之中突然消散。
卻是封魔狸眼中的三瞳消失了，重新變成了與常人無異的瞳孔。
連帶的，在狸山之頂吞吸霧氣的蛤蟆魔人也消失了。且不說霧氣還沒有全部消失，失去了蛤蟆魔人的威懾，封山大陣極有可能再次落入他人之手。
形勢頗為不妙。
只是封魔狸的情況也是不容樂觀。
他的頭頂上方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模糊的發光球體。
一道又一道的影子從封魔狸的腳底下冒了出來，一邊發出瘮人的笑聲，一邊被奇異的力量給拉成了細長的條狀。而後慢悠悠地圍著封魔狸旋轉起來，影子和影子之間又互相廝打、吞吃、分裂出細小的影子。
轉著轉著，這些影子就如實質般接連爬了起來，張牙舞爪將封魔狸包成了一個黑色的球體。
良久，球體內都沒有動靜傳來。
「嗒。」
「嗒。」
一隻潔白如玉的蹄子踏在猩紅液體表面，激起陣陣波紋，緊接著，一頭散發著晶瑩白光的四角白鹿出現了，神聖的模樣與此處環境格格不入。
不是夫諸是何物。
夫諸遠遠地踱著步，確定那黑色球體內的封魔狸不再有動靜后才小心翼翼地靠近，卻依舊和祭台保持著一定距離。
狸婆婆也來到了這裡，它徑直穿過法陣來到中央祭台，趴在深井邊上朝著深井之中開始呼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井中的心跳聲開始加速，並開始產生一股強大吸力，將此處空間匯聚的無盡血光源源不斷吸入其中。
心跳聲越來越快，聲音也越來越大，響徹此處空間。
並飛快擴散到狸山，擴散到山海城，擴散到封山大陣之外。
恐懼在所有智慧與非智慧生物心頭蔓延，惡念從內心深處萌發。
天空之上烏雲匯聚，狂風呼嘯，雷電亂舞。
青海深處暗流涌動，遮天的海浪向著岸邊撲來，連天的水龍捲拔地而起。
大地之下似有地龍翻身，平地升為山丘，山嶽沒入大地，無盡海水灌入其中，露出大片大片的海床與屍骸。
天地之間傳來一聲嘆息，之後便下起了血雨。
血雨之大，一丈不可視物，天地茫然，積雨成海。
此是天哭地泣也。
逢此天地巨變，封山大陣早已經是不存了。
然擺在天算道人面前的，亦只剩下了一片暴雨下的汪洋大海。
曾經的山海城，曾經的封魔氏，不知還能剩下多少活人。
「司空，帶著麒麟遠離此處，越遠越好。」天算道人背著手，任由暴雨將他的全身都打濕了，冰冷的血雨讓他的內心無比沉重與冰冷。
「可是，師傅……」司空卻是十分擔憂，按照他的個性，遇到這般劇變當是暫先退走，待得情況明朗了或者有了援手再圖謀下一步方是穩當。
天算道人卻是直接打斷了司空的話，直言道：「為師這一生浪蕩不堪，承蒙你師祖看得起，這才做了國師，這麼多年來卻是沒有給大唐做過什麼實際的事情，當真慚愧。但是啊……既然老滑頭當初不顧眾人反對捧起了我，我總不能給他丟臉不是，我一陽觀一脈迄今為止還沒有出過孬種，為師不想，也不敢做第一個。今天的事情既然遇著了，身為大唐國師，為師便不能不管上一管。」
司空還想再勸，天算道人卻是從袖子里取出兩件東西，一件是一張符籙，直接貼在了司空嘴上讓司空說不出話來，另一件則是一面雕著青龍的玉牌。
「好了，改改你羅里吧嗦的性子，這麼多年為師真的是煩透你了。就如我那禪煩老友般，有些事情明知不可為，卻又必須有人去為之，現在想一想還挺洒脫的，怪帥的，怪不得當年倘若沒看上我啊。」
「快走吧，就讓為師瀟洒一回，任性一回。如果為師回不來了，你就是下一任的大唐國師，為師相信你一定會比為師稱職百倍不止的。還有，順路幫我和李隆秀說一聲，就說，就說，月桂樹下的那壺酒有一份是老子的，別想獨吞。」
「好了，你也知道為師嘴笨，就這樣，沒什麼好說的了，為師去也。」
看著天算道人的身影消失在暴雨之中，司空只能強忍悲痛，抱著依舊昏迷的封魔麒麟朝著反方向而去。
狸山塌了，又裂開了，狂風、雷電和血雨灌入山腹，封魔大陣所在的地方也暴露出來，任由這無情的天地肆虐。
然而下一個瞬間，一道光破天而來，照在井口之中。
霎時間，有縹緲仙樂響起，笙簫縵律。
有瓔珞花瓣自虛空墜下，異香襲人。
有草木蓬勃生長，生機盎然。
有蝴蝶飛鳥翩翩起舞，自怡得樂。
光芒照耀之處，狂風為之停滯，雷電為之消失，血雨為之化作甘露。
自是一派聖潔跡象，連天地仇視都無能左右。
在那光芒之中，一個一絲不掛的男子從井中升了起來。
這男子渾身散發著淡淡白色光芒，身高八尺有餘，而形貌昳麗，一頭及腰長發仿若沒有重量般在身後隨意飄動。
他身處之處，便是這方世界的中心。
似是如夢初醒，男子揉了揉眼睛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期待已久的狸婆婆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做丫鬟打扮的銀髮女孩，手中挽著一身寬鬆的衣物、一雙靴子、一條腰帶、一根頭繩。
她低著頭，恭恭敬敬地替男子穿上衣物，繫上腰帶，穿好鞋子，並將男子如瀑布般的黑色長發簡單地攏起來綁好，動作十分熟練，似乎早就做過了無數次了一般。
男子的表現也是一副理所當然。
做完了這些，狸婆婆就乖巧地跟在男子身後。
見此，夫諸單蹄跪下，低頭表示臣服，道：「夫諸一族，霢，見過大人。」
男子望向夫諸，開口道：「不錯。」
夫諸還以為這位傳說中的大人誇它不錯，內心正要歡喜，把狸婆婆先前答應它的事情說出來，卻見男子輕輕張開嘴來，朝著它所在的方向一吸。
夫諸瞬間亡魂大冒，身形立刻潰散成了白霧，卻一絲一毫逃脫不得，一點一滴被男子吸入嘴中。
「大人請住手，我是來幫你的……」
「大人。」
男子並不理會，直至將夫諸所化白霧全部吞入腹中，這才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
「小青，做得不錯，還有嗎？睡得太久了，我還是餓。」
狸婆婆對男子吃掉夫諸的舉動絲毫不覺得出奇，甚至是其意料之中，柔聲道：「主人，歸龍在地下。」
「歸龍？」男子陷入了回憶，過了片刻才回過神來道：「那條膽小的小蚯蚓啊，想不到還活著，既然如此，就發揮一下廢物的價值吧。」
他升到高空，烏雲避退，狸婆婆緊隨其後。
他伸出一隻手來，向著下方虛抓，而後猛然向上一提。
只見一陣地動山搖，大地裂開，血雨匯聚的汪洋傾瀉而下，而一條山脈卻被他從不知多深的地底之下硬生生地給拔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