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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紅塵道場14

  回到酒店,溫茗先沖了個澡。 

  隔著霧蒙蒙的熱氣,她站在鏡子前打量著自己的身體,好在,除了肩膀有點觸目驚心外,其他部位的美感沒有被破壞。 

  洗完澡,她換上自己的睡衣,又披了件外套,拿起秦延給她買的葯,去對面房間按門鈴。 

  秦延正在打電話,耽擱了一會兒才來開門,溫茗穿著拖鞋,裸著腳踝,凍得直哆嗦。 

  他一拉開門,看到她這個樣子,又凜了臉。 

  「能不能多穿點?」 

  「多穿點脫起來不方便。」 

  「……」 

  秦延側身,讓她進屋,好在,屋裡暖氣開得足,沒多久,溫茗身上就暖了。 

  「擦藥。」她把塑料袋子放在秦延的床上,人也坐了上去。 

  秦延沒動,她又昂著頭,指著自己身上的外套問:「你脫,還是我自己來?」 

  「自己來。」 

  「哦。」溫茗揚手,脫了外套。 

  外套裡面就是睡衣,睡衣是帶紐扣的,溫茗一手揚不起來,另一隻手的手指又故意生了銹,於是,胸口的第一顆紐扣磨磨蹭蹭怎麼都解不開。 

  秦延耐心耗盡了,明知她是故意的,他還是上前一步,替她解開了扣子。 

  溫茗嘴角揚起一抹笑,乖乖坐在床沿上,不動了。 

  秦延不去看她的表情,拿葯上藥的動作很快很熟練,一氣呵成。膏藥覆在了溫茗肩膀的關節處,沒一會兒,就開始發熱。 

  「好了。」他說。 

  「這麼快?」 

  「怎麼?沒盡興?」 

  「嗯。」她接過他的話茬,「一點感覺也沒有,一點都不刺激。」 

  秦延聽罷,無聲地揚手,捏了一下溫茗的肩膀。 

  這力道不輕不重,但足夠溫茗長點記性。 

  「哎喲!」 

  溫茗感覺到一陣酸痛躥遍全身,她登時就疼得大叫,笑容全都僵死在了唇角。 

  「有感覺了?刺激了?」秦延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神情嚴肅,但語氣帶著幾分揶揄。 

  「討厭!」 

  溫茗抓起手邊的塑料袋,將塑料袋裡的東西一股腦全都砸在秦延的身上。 

  秦延用手接住了幾片膏藥,其餘的,全都掉在了地上。 

  「我不管,我今晚要睡在這裡。」溫茗緊接著宣布。 

  她說完,人就倒在了他的床上,還順手扯過他的被子,蓋在了自己的身上。 

  秦延原地站了一會兒,手指捻著膏藥的袋子,若有所思。 

  房間里很安靜,只有一股濃濃的膏藥味道在喧囂。 

  溫茗翹起頭來看著他:「怎麼不說話?」 

  「真的無所謂嗎?」秦延蹲下去,緩慢地俯身把地上的葯撿起來,一樣一樣放回袋子里,伴隨著塑料袋「窸窸窣窣」的聲音,他的嗓音聽起來仍然有點惆悵,「即使會這樣莫名其妙的受傷,也要繼續跟著我嗎?」 

  「對。」溫茗在床上躺平,直視著天花板上發亮的燈,眼眶發澀,「無論如何,都想跟著你。」 

  又是一陣冗長的安靜。 

  忽然,秦延揚唇笑了。 

  那是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容。 

  他站起來,將手裡的塑料袋打了個結,放到一邊的桌子上。 

  「睡吧,今晚睡在這裡吧。」他說。 

  「真的啊?」溫茗興奮地叫起來。 

  可是她的興奮勁兒還沒過去,就聽到秦延又補了一句:「我今晚要出去。」 

  溫茗:「……」 ——

  夜色繚繞,萬籟俱寂。 

  秦延的車停在威林后海的一個廢棄橋洞下,他倚在車頭上,手裡的那支煙快燃盡的時候,廢棄的油漆桶後面,走出了一個穿著黑色外套的男人,男人把外套上的大帽子戴在頭上,整張臉都藏在了陰影里。但秦延依然能把他認出來,是木強。 

  木強走到秦延面前,低垂著頭,叫了一聲「翰哥」。 

  秦延默默地吸了最後一口煙,把煙頭扔在地上,地上都是石頭縫,那火星子很快就看不見了。 

  他神色平靜地看著木強,木強的頭垂得更低了。 

  忽然,秦延猛地一把攥住了木強的衣領,把他推到越野車的車身上,死死地鎖著他的喉,木強一動不動的,沒有任何反抗。 

  「木強,當了兩年毒販,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嗎?」 

  或許是太久沒有聽到秦延叫自己的名字了,木強的身子很明顯地僵了一下,過了很久,他才開口。 

  「秦隊,我錯了。」 

  「錯了?」秦延增大了手上的力道,聲音像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我看你TM是瘋了!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是人民警察?」 

  木強一動不動的,儘管連呼吸都快要被秦延奪走了,可是,他依然沒有反抗。黑暗奪走了他的表情,他就像是個可怕的無臉怪。 

  兩人就這樣對峙著,直到,秦延感覺到木強的眼淚砸在自己的手背上。 

  他一把掀了木強的帽子。 

  木強下意識地別過頭去,可秦延還是看到了,木強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樣子。 

  「誰幹的?」秦延鬆開了木強,用手按著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扳過來,「今天在醫院那幾個人打的?」 

  木強點點頭。 

  「那是金熊的人,老龜狡猾,想要兩頭人情,所以把你的消息給了我,也給了金熊。」秦延說,「你捲走了這批貨,金熊和穆偉都不會放過你的。」 

  「秦隊,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木強跪倒在秦延面前,狠狠地捶打了兩下自己的胸膛,「來北疆兩年,我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是一個警察。可是這一次,為了瑩瑩,我沒有辦法。」 

  兩年前,在柏香市的戒毒所和蔣瑩分手之後,木強真的沒想過自己還會再見到這個曾經深愛過的女人。 

  那天,是在北疆的紫海鎮,木強和大魏送完貨之後準備去街上吃個飯,忽然,一個乞討的女人衝出來,抱住了大魏的腿。 

  大魏於心不忍,便隨手把兜里的零錢給了她,她不住地點頭道著謝,一旁的木強本沒有在意,畢竟,在這個窮困的地方,這樣的人實在太多了。可是,當那個女人轉身的時候,木強的心卻忽然像被扎了一下。 

  因為他看到這個頭髮亂糟糟,穿得破破爛爛的女人,長得是那麼像蔣瑩。 

  等大魏走開之後,木強悄悄尾隨著這個女人,直到跟到人煙稀少的地方,他才跑上前,確認她的身份。 

  「蔣瑩?」 

  隨著這個這個熟悉的名字從木強口中叫出來,他清楚地看到女人眼裡流露出來的神采和慌亂。 

  是蔣瑩,就是她。 

  蔣瑩看到木強,短暫的欣喜之後,卻像受了驚一樣,發瘋似的抱頭狂奔,幾度摔到。 

  木強擔心她的安危,緊緊地跟著她。 

  後來,木強從蔣瑩的同伴處得知了蔣瑩這兩年的遭遇。 

  蔣瑩與他分手之後,遇人不淑,被帶到了慈臨,對方強迫她出台,她不願意,就被暴打,囚禁,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為了救妹妹蔣婷,她甚至險些喪了命。後來,對方為了讓她不再逃跑,就用毒品控制她。 

  「蔣瑩吸毒了?」秦延震驚。 

  「不僅吸毒,因為注射毒品的過程中交叉使用注射器,還感染了艾滋。」木強的聲音像是這冰涼的夜色,痛苦而絕望。 

  秦延的情緒盪到了谷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木強也一樣。 

  黑暗和沉默在兩個人身邊蔓延,瘋狂肆虐。 

  過了很久很久,木強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瑩瑩承受了巨大的壓力,精神狀態很不好。這種時候,我怎麼可能視而不見,怎麼可能不去管她?」 

  木強雙肩聳動,泣不成聲。 

  秦延的心像是被拉出了一道道血痕,疼痛密密麻麻,卻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木強是個鐵骨錚錚的硬漢,在之前的任務中,他即使被打斷腿,即使挨了槍子,即使被迫注射毒品,也能一聲不吭,可這一次,他卻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都是我不好,是我無能,她把青春都給了我,可我始終給不了她想要的安定生活,所以她才會輕信了別人。這一切都怪我,都怪我……」木強抓住秦延的手,昂頭用淚眼看著他,「秦隊,為什麼我付出了一切,卻連我最在乎的人都保護不了,我算什麼男人!」 

  「木強。」秦延蹲下去,用力地按住他的肩膀,「我理解你的感受,可是,你是個警察……就算不是警察,遇到這樣難題,也不該用錯誤的方式去解決。」 

  木強不住地點頭:「我那是一時鬼迷心竅,因為我需要錢,我想帶著瑩瑩戒毒治病,我想帶著她遠走高飛,去一個誰都不認識的地方,過普通人的生活。所以我才偷偷私吞那一批貨。」 

  「在這裡,沒人敢要這批貨,而你帶著這批貨,也不能走出北疆。」秦延冷靜地道,「金熊的人四處在找你,就算今天你能僥倖逃脫,還有明天,後天。」 

  「我知道,所以那批貨我不打算要了。」 

  「你想怎麼辦?」秦延問著,把木強從地上扶起來。 

  木強抹了抹眼淚,說:「秦隊,那批貨我埋在了湖心居的桃園裡,第五棵桃樹下。麻煩你儘快帶回去還給穆偉,讓他交給金熊。」 

  秦延明白木強的意思,只要拿回了貨,金熊應該不會再死咬著木強不放了。 

  「好。」秦延點頭。 

  「謝謝。」木強輕輕地說。 

  橋洞之外,又在下雪了,這紛揚的雪花,純白無瑕。 

  秦延深呼吸了一下,抬手拍了拍木強的肩膀:「你走吧,保重。」 

  這五個字,是他本不該說的話,也是他現在唯一能說的話。 

  木強看著秦延,一時沒動。 

  兩人對視著,忽然,木強笑了一下。 

  這個笑容,淳樸又充滿了真情。 

  「秦隊,對不起。我知道,我犯了這樣的錯誤,讓你也很為難。如果今天讓你空手走了,你去穆偉那裡沒法交代。按照圈裡的規矩,我得把命給你,再不濟,也得砍下三根手指讓你帶回去。但是,我得留著命養瑩瑩,以後,我也做不了警察了,所以這雙手,我也得留下來幹活賺錢。」 

  秦延蹙著眉。 

  木強又對他笑了一下:「兄弟對不住,我給不了你那麼多,但我也得讓你有點交代……」 

  說著,木強忽然從衣兜里掏出了一把摺疊的瑞士軍刀,「嘩」地甩開。 

  秦延看出他的用意,大喊一聲:「住手!」 

  可是來不及了,木強已經砍下了自己的小拇指。 

  淋漓的鮮血在冰冷的雪夜裡冒著熱氣,那一截斷指掉落在地上,彈到秦延的腳邊。 

  木強連聲悶哼也沒有,甚至,他的笑容還定格在臉上。 

  「秦隊,我走了,你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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