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小青月下行俠義
那畜生看著我慘白著臉說不出話,笑得眼裡都泛起了淚。
他說:你肯定以為我當年不記事吧?呵呵,可我就躲在城牆角落裡,親眼看著你們吃下了我的爹爹。雖然你們當時是哭著咽下去的,可是,吃了就是吃了。
是啊,他說的沒錯。
不管用什麼理由,吃了就是吃了。
他繼續說道:我努力長大,心裡卻虛無的厲害。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是辛苦勞作一生?是碌碌無為終日?還是精忠報國最後卻落得被人煮食?這是你們欠我的,你們必須得付出代價!
我渾身發冷,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覺得,站在我面前的並不是我收養大的逆子,而是當年共同退敵的同袍。他滿身鮮血的回來了,痛斥我絲毫不顧念情誼,連個全屍都沒給他留下。
逆子的笑聲還在繼續,平安推門走了進來,淡淡地說,欠你的,我們來還。那個婦人你若是喜歡,就收了吧。
聽了平安的話,我頓時清醒過來。
在當年那種絕望的情況下,我們只能被迫咽下同袍戰友的血和肉,才能有力氣跟敵軍拚死廝殺。
若是換了我戰死,絕不會埋怨吃了我屍身的戰友們一絲一毫。
可是,我們終究是欠疚眼前這個逆子的。
因此,對於他的荒唐忤逆,我竟一時無言以對。
平安木著臉坐在我跟前,繼續跟逆子說道:我不介意你娶她回去,我也不介意你將家產盡數據為己有。我只求和爹爹安穩的渡過餘生就好。
那逆子聽了暴跳如雷:憑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不管我怎麼對你,你始終都是這般無動於衷?!
平安握住我微顫的手,也不抬頭去看那忤逆子,只輕聲應了句:不然呢,我該有怎樣的反應?
逆子在屋內跳腳:你應該痛哭流涕,你應該痛不欲生!哪怕你跟我打一架,就是不應該這樣無動於衷,毫無反應!
平安輕舒口氣:這是我爹爹當年欠下的債,我來替他償還。
我聽了大驚,如何都不敢相信,當年只有幾個月大的嬰孩,竟然會知道當時的情形。
不過很快我就反應過來,定是忤逆子早就告訴了平安的,然後用這個指使平安任他驅使。
果然,那忤逆子臉上露出微笑:這本就是你該還的!當年若不是你爹爹據死不降,睢陽城根本不會死這麼多人!他竟然還下令吃人肉裹腹,他就是個罪人!
雖然被忤逆子指責,我心裡並沒有惱怒。可他剛才的這句話,卻氣得我暴走。
我雙手捶著床,將上面的錦被盡數丟棄在地上,甚至想下來給逆子幾巴掌:你個畜生!你怎麼敢,怎麼敢污衊張中丞!?若不是他據死不降,只怕現在早就不是李唐的天下了!
平安趕緊攙住我,小心地跟我順著氣,提醒我莫要動了肝火。
忤逆子卻搖著頭痛哭起來:誰坐天下與我何干?我只想要我的爹爹!
說著,他竟然一步邁到我的床頭,迅速抽走了我懸挂在牆上的寶劍,說:日日只要看見你們,我就惱恨的不眠不休。今日,就送你們下去陪我爹爹好啦!
說完,我只見劍光一閃,眼前一黑,都沒來得及覺得痛,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平安正站在我的身旁。
我想起被忤逆子刺了一劍,趕緊查看自己身上的傷勢。
可是,我卻突然發現,自己身上不僅沒有傷口,就連斷了的腿骨都完好無損的痊癒了。
我正訝然驚奇不已,平安點著下巴讓我往一旁看。
只見在離我七八部遠的地上,直挺挺躺著個滿是血跡的人,長得和我一模一樣。
在和我長相一樣的那人身旁,倒卧著跟平安一樣的人,脖頸處正汩汩冒著鮮血。
就算我再笨,也瞬間知曉了,我和平安,只怕是已經死了的,成了無處可去的孤魂野鬼。
初為新鬼,我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平安卻讓我躲避到院內的枯井內,說可以避過陰差鎖魂,他去去就來。
我覺得,在我離開家的那段時日內,肯定發生了很多事,只是我不清楚而已。
就像現在的平安,儼然一副老成持重的大人模樣。而且,我不知道他是從哪裡曉得那麼多的。
不過,我還是很相信平安的,就老實的跳入了枯井內。
井內枯乏靜寂,不曉得過了多久,平安回來找我,說事情已經處理好了。
然後,他就倒地不起,嚇得我趕緊過去扶起他,卻發現他的一半身子煙火般迅速消失,很快就只剩下了一半。
我前半生浴血殺敵,手上斷送了不少的性命,對生死早就看破了的。
可是,面對平安這副模樣,我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無助的摟住他的半個身軀。
井外,我能清楚的聽到忤逆子和平安新媳鬼哭狼嚎般的求救聲,以及烈火焚燒木料劈啪作響的助燃聲。
我想,平安定是瞞著我去和什麼人做了交易。他用自己的半截身子,換來了焚燒白家莊的技能。
呵呵,一個破莊子,燒的好!
我抱著知覺全無的平安,傻痴痴的坐在枯井內,歷盡春花秋葉,夏荷寒冰。
不曉得又過了多少年,我懷裡的平安漸漸的有了動靜,我滿心歡喜,等著他復甦醒來,告訴我他出去究竟遭遇了什麼。
後來,他終於醒了過來,卻口不能言,甚至連我都認不出,只攥著一把匕首,想要刺死我。
我不知道人死了一次后還會不會再死一次。
可平安那把始終攥在手裡的匕首,卻讓我有了本能的畏懼之意。
正躲閃間,枯井外傳來朗笑,說從未見過魔物和小鬼打鬥的,很是新鮮。
我抬頭看了過去,皎潔月色下,我大哥一身青衫,負手玉立在井側,饒有興緻的看著我和平安打鬥。
我心知他不是常人,必有救我倆的辦法,就連聲求他,讓他給我和平安指條明路。
他踏著月色跳入頸內,如水的黑眸比月色還要明亮,臉上的笑容如春風拂面,從頭到腳,都寫著洒脫和自信。
他說這有何難?修長的手指掐了個決兒,尋回我早已朽壞的白骨,將我的魂靈依附了上去。
有了棲身之所,我喜不自勝,趕緊央求他給平安也指條明路。
他卻搖搖頭,說平安早已入魔,就算強行將半具魂魄導出來,只怕平安的身軀也只剩下半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