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八)
師父神色緊張,急急道:「怎麼會這樣?!生人魂魄下地府,會罩著一層銀淡色光暈,與普通鬼魂不同,可你身上的那層光,剛剛消失了!這代表著,你的命燈滅了!命燈滅了,你要怎麼回陽間?!難道上面沒有人替你護著命燈嗎?」
我打量了一下自己,好像是有什麼不同了,「秦艽和成懿該是護著我的命燈的……怎麼會……」不過轉念一想,反正陰陽橋也斷了,就算命燈亮著,也上不去,秦艽和成懿總不能永生永世地守著我的命燈吧。我便安慰師父道:「許是天意吧,師父你不知道,我欠了傅老二許多,這條命,就當是我還他的。」
「胡說八道!」師父惱了,這在以前,她若是生氣,定必是要揍人的,如今只是急得團團轉,「你是生魂,不能在此停留太久,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得想辦法,一定得想辦法!」
師父從前總是神色淡漠,遇事從不驚慌,好似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內,我還是第一次見她如此,不禁有些感動。我這個師父,什麼漂亮話都不會說,什麼漂亮事都不會做,可是我知道她把我看得有多重。
師父忽然眼前一亮,湊到我跟前來:「你、你拿什麼收伏原炙的?」
我掏出鬼冢來:「用這個。凌瑞津用天門盞和子午鼎製成了這個鬼冢,就是用它才收伏原炙的。」
「天門盞和子午鼎……」師父喃喃道,「你等等,讓我想想,讓我好好兒想想……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還沒有我寧淼搞不定的事情!」
「你現在可能喚醒鬼冢?」師父問道。
我搖搖頭,「收伏原炙耗費了我太多功力,鬼冢已經不聽我使喚了」。
師父想了想,道:「你坐好,我來替你輸送功法。」
「可是師父……」
「閉嘴!」
「哦……」
我是師父養大的,一身本事都是她教的,她輸給我的內力,我很受用。地府沒有日月輪轉,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是過了一天一夜那麼久,師父才替我療完傷。師父收了功法,我亦收功調息,將師父的內力化為已用。等我調息完,一回頭,師父竟倒下了,她的魂魄變得越來越透明,越來越恍惚。
「師父!」我撲將上去。
師父很虛弱地笑著:「沒時間哭。我接下來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記清楚。」
我狠狠地點點頭,把眼淚生憋了回去。
師父道:「鬼冢由天門盞和子午鼎煉合而成,子午鼎雖為陽間之物,天門盞卻屬陰間。你等下,喚醒鬼冢,將它依舊分化成天門盞和子午鼎,天門盞是由你親手收伏的,它會幫你脫離此境。分化之法,只需將凌瑞津教你的法門倒念,一次不行,就用你的槐嬰之力再試,一定要將天門盞分化出來。水族曾以天門盞之匙造出過陰間幻象,你只需仿照此法,以你的槐嬰身份命令天門盞之匙建造另一個空間,由它,便能重返陽間。回去后,趕快找到你的肉身,不容耽擱,若他們已將你下葬,你就只能做一抹遊魂了……
還有一點……也很重要……地府為管理遊魂,在這苦水河畔種了瓚枯木,這瓚枯木果實,不是什麼好東西,它會散發出一種異香,這種異香只會對遊魂起作用,遊魂若抵不住誘惑吃下這瓚枯木果實,將會永墜地獄……可遊魂若不吃,這地府沒有任何供給,又會感到噬心裂肺的飢餓……師父要告訴你的是……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可以吃……千萬不可以……還有……你要……記得……你不可以離開這裡……只有這裡……是地府法理死角……出去……你會被鬼兵和看守的凶獸……抓住……」
我哭著點頭:「我知道了師父,師父你別再說了,你省著點力氣……」
師父笑了,抬手想摸我的臉,可是她已經快消失不見了:「傻丫頭……師父……就要走了……還省著力氣……做什麼……這樣……也好……觀花啊,你不知道……原炙肚中的歲月……可真是……太難熬了……往後……我便……輕鬆了……」
說完,師父化作了一團雲煙,飄蕩而去,直至消失,不留痕迹。
我呆愣在原地,那日在休屠秘藏前的那種靜謐和恐慌又一次襲來,比那次強了不止十倍。靜,太安靜了,只有偶爾的鬼魂哭喊,凶獸啼嚎,還有那棵氤氳著火一樣光芒的瓚枯木,靜靜地散發著香氣。
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我的師父是天下無敵的寧淼,我遇事不能慌慌張張惶恐害怕,我不能給師父丟臉,不能辜負師父一次又一次地救我。
我回想師父教給我的,取出鬼冢,調運真氣,將凌瑞津喚起鬼冢的法門倒轉,我試了一次又一次,鬼冢十分反抗,根本不聽詔令,可我的力氣,已經使光了。我躺在苦水河邊,感到了絕望。不知不覺間,淚水就充盈了眼眶:「師父……我好累啊……我不想再堅持了……我一個人……我好害怕啊……」
我眼前開始浮現許多畫面,從前與師父在一起的,與成懿在一起的,與傅小六在一起的,與傅老二在一起的……
我從心底升上來一股空虛感,瓚枯木的香氣填補著這種空虛,聞著這股香氣,我就能不斷地沉溺在回憶之中,不再醒來。可是漸漸的,光靠香氣也不夠了,那種空虛像張開血盆大口的野獸,要將我吞沒,拆皮扒骨。那種心底的冷意,像千萬條水蛇一樣纏繞上來,我想擺脫,可是無能為力。
終於,我趁著最後一絲力氣,爬向了瓚枯木。它的光芒是那麼迷人,有種力量牽引著我向它靠近。
我摘下一顆瓚枯木果實,它紅得好似一團火,卻又冰冷如寒冰,吃下它,我就能不那麼空虛恐懼了對么?
我吞下了那顆瓚枯木果實。
它在我肚子里翻江倒海,與我的血脈纏繞,直至我失去意識。
我再醒來時,地府依舊是那樣暗沉的樣子,壓迫得人喘不過氣,可我的空虛與恐懼感少了三分。我終於能冷靜地思考,究竟應該怎樣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