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二)
金陵城果然跟以前不一樣了,百姓安居樂業,變得繁華了許多。
我們到金陵的那一天,正好趕上萬壽節,也就是皇帝的生日,全國大慶十四天,各家都歡心喜樂,像過年一樣高興。
可我卻沒有多開心。我在金陵並沒有什麼好的回憶。傅小六在這裡被陰兵所殺,又在這裡被我渡為鬼仙,而那些陰兵又盡喪我與傅老二之手。樁樁件件,如今想來都不是什麼好事。可是這座城卻又承載了我們這些人太多的東西,我們在這裡相識,在這裡並肩作戰,在這裡各奔東西,在各自的路上走到了如今這個局面。
成懿第一時間就找了一家攤子吃酥油麻果。他最愛吃酥油麻果了,從前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就總是叨叨,若從小清年的體內脫出,就再也吃不到了。如今他算是有了實體,卻是一支藕,他穿著一身黑色的斗篷,怕被人認出來,畏畏縮縮地在那兒吃酥油麻果。
我看著他忽然就覺得很心酸。從我醒來,我就對成懿充滿了歉意,與我結血契,他什麼好處都沒撈到不說,我闖了那麼多禍,他都陪著、護著,到最後差點灰飛煙滅,如今這個樣子,還不知道要修多少年,才能重回鬼仙道。我欠他的,算都算不清了。
凌瑞津也跟著成懿吃酥油麻果,成懿很是嫌棄他:「你跟著我們幹什麼?」
凌瑞津一臉的懶得搭理,看了我一眼,道:「我不看著她,她要是再跑了怎麼辦?跑了都還能找回來,要跟上次一樣,技不如人被人家又釘在了哪裡,誰幫我去救紛紛出來?」
成懿「嘁」了一聲,很是鄙夷。
我和秦艽他們陪著成懿吃,可是我吃不下,秦艽不必吃,沈子昂和玄都各懷心事,也都不吃。我看著長大了的沈子昂和玄都,這倆孩子雖然不是我帶大的,但看著他們竟然會生出一種歲月流逝可奈何之感。我年輕的時候從來沒想過這麼多關於活著和歲月的問題,畢竟觀花婆行陰事,折陽壽,不知道哪天就會死,我從小就被師父訓練不去想這些不由人定的事,可是再醒過來,我腦子裡總是會偶爾蹦出一些關於命運和活著的想法。
成懿吃著吃著,攤老闆忽然催道:「客官,您快點兒吃,今兒皇上皇后要蒞巡金陵城,不多會兒衙門凈街的就要來了,您趕緊地吃了,我好收攤兒。」
成懿叼著一個酥油麻果,含含混混地不滿道:「宋茲現如今排場這麼大嗎?」
秦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提醒他小心言辭。
成懿撇撇嘴,三兩口把酥油麻果吃了,灌了一口茶水。
過了一陣,果然來了凈街的官兵,攤主們都忙著收檔,行人都避讓到道路兩旁,我們也隨著人流避到旁邊。不一會兒,遠遠地就看見兩架鑾車緩緩而來,金色的華蓋,一看就是皇家之物。後面跟著的另一家鑾車卻是黑色。
我問酥油麻果攤主:「這後面跟的是誰?」
攤主一邊收拾傢伙什一邊答道:「客官該是新到金陵城的,許多事情不曉得。咱金陵啊,十幾年前曾被叛軍佔過,後來當年還是四皇子的咱當今皇上,收回了金陵,立了大功,還坐鎮過金陵一陣,所以這金陵啊,是龍行潛都,皇上跟皇后對這兒都特別有感情,所以多半時間不在上都待著,反而帶著皇子皇女在金陵官邸住著。因著皇上在這兒,許多大臣的奏摺也只能往金陵送,您問的那兩黑篷車啊,是西洞庭無道派教宗的車駕,無道派教宗按禮數每三年要進京朝見一次皇上,一住就是三個月,侍奉皇帝皇后,占卜國事朝廷,私下裡,咱們都叫著教宗為國師呢。這次恰好逢上皇上聖壽,所以這教宗留的時間就長了些。您瞧瞧這陣仗,可見這國師之名不是虛的,雖則如今天下修道修仙的門派眾多,可明眼人都知道,皇上最器重的還是無道派。
您要是去過西洞庭就能知道,如今的無道派可不比當年,宮室輝煌,教眾個個穿金戴銀,只怕比那斂葉派都要富嘍。原先這無道派只在西洞庭一帶活動,南蠻地方,實在也上不得檯面,如今可不是了,由南到北,處處都是他們的分舵教眾,就金陵城就有不少無道派的人。」
他抬著下巴指了指那輛黑色車駕:「就這位,比土皇帝不能差。」說著趕緊收停了檔,挑著擔子走了。
無道派教宗?我心忖,該就是莫尋說的那個人了。傅老二師父在的時候,從未聽說過無道派和朝廷有什麼瓜葛牽扯,如今這個教宗,倒是不要臉得緊,跟條狗似的跟在宋茲後頭,還覺得挺受用。
凌瑞津走到我身邊來,擦了擦油嘴,道:「走吧?難道你想待會兒給宋茲下跪?」
不遠處,凈街的官兵已經在呼喝圍觀的百姓下跪行禮。
我和凌瑞津他們繞到後巷,躍上房頂,靜靜地看著這遊街的隊伍。
當隊伍走到正大街上時,宋茲終於露面了,他端坐不倚,一身袞袍,滿身王者氣概,與我當初見到的那個宋茲,全然不同。當初的他,平易近人多了。他身旁坐著我多年不見的娑衣,她早已不是當年尹家溪那個小姑娘,她穿著雍容華貴,舉止大方,笑容裡帶著甜蜜與幸福。看到她,我不禁想起許多我和傅老二在尹家溪時的事,那時候我們不熟,彼此都看不上眼。現在我稍稍能看上他一眼了,他卻像活死人一樣躺在都龐嶺的山洞裡,陪伴他的只是一點豆燈。
緊跟在宋茲和娑衣車駕后的一輛車上,坐著的是兩個如碧玉般的小人兒,一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從眉眼我就能看出來,這是娑衣的孩子。兩個孩子很活潑,坐在車子里一點都不老實,上躥下跳,還跟外頭的老百姓打招呼,一看就是從小寵大的,領著他們的嬤嬤又無奈又疼愛。
真是幸福完滿的一家子。
再後面那輛黑篷車,就是無道派教宗的車了。我終於看清了這個人的長相,那不就是那天圍攻我的無道派九大長老之一的、那個像豬一樣的胖子嗎?這樣的人,做了無道派教宗?如今他人模狗樣地坐在車裡,接受著世人的頂禮膜拜,我真是連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宋茲很聰明,他挑了一個最能做傀儡的人,來操縱無道派,這樣,他才能確保無道派為他所用。如今的無道派還哪有什麼風骨,全然是朝廷的走狗。了真的棺材板都要壓不住了。
我不禁覺得好笑,當年滅沈子爵時,宋茲是那樣的道貌岸然,說什麼不屑邪魔歪道。前頭那個皇帝還知道壓制沈家,以免邪法盛行,有損朝廷運勢,如今宋茲卻堂而皇之地將無道派奉為國教,將這豬教宗捧得比天還高,真是諷刺。有宋一朝,因叫魂之事滅過幾次修道之人,宋茲如今反其道而行之,我倒真不知道該說他這個皇帝做得開明寬容好,還是陰險狡詐好。不過看著金陵城百姓如此虔誠地跪呼萬歲,起碼他這個皇帝,十分得民心。
「走吧?」成懿不耐煩了,「這斗篷穿著怪悶的。」
是哦,他是一支藕,也到時候該泡水了。
我點點頭。可就在我轉頭的一瞬間,我似乎看見了一個很熟悉的東西。
皇帝鑾駕前的十二名守衛,每人都佩戴了一塊腰牌,那腰牌在初冬的陽光下閃著金光,是龍虎紋樣。那紋樣很特別,龍虎都生著雙翅。
這牌子,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可是在哪裡呢?我怎麼會見過宋茲守衛的腰牌呢?
我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