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屠亡魂(三)
無奈,我只好收了功法。
情況有點尷尬。
那老傢伙滿臉期待地望著我,眼含淚光,急急問道:「主上、主上他說什麼了?」
這要換以前,我是一定會瞎胡謅的,如此才能掙到錢不是。我師父也是這麼教的。這可不算做壞事,畢竟了人一樁心愿不是。師父總說,活著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死了的人說什麼不重要,只要說的話是能讓生人好好活著,就行。
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傅老二那個假道學在一起久了,如今我做這些坑蒙拐騙的事,心裡竟然隱隱地有些不痛快。確實沒有以前那樣心安理得了。
我吞吞吐吐了半天,居然說了實話:「抱歉啊,老先生,這休屠亡魂似乎清明盡毀,一片混沌,並不能與我共神識,所以……我探不到它的悲喜心愿——」
老傢伙眼裡的光很快就暗了,恢復成他之前那個樣子。就像一個活了千百年的老龜一樣,佝僂著,眼神里早已沒有了對世間的關愛與熱情。
他坐在那裡不說話。也沒怪我也沒罵我,就靜靜地坐在那裡。越靜,這廟裡就越清寒。
我起的那點火,漸漸地就要熄了,我提醒他,要不先回客棧再說。不然這無名廟裡的寒氣,當真會把我倆凍死。
傅小六此時也已調息完畢,可是因為他沒有實體,還是只能我背著受傷的老傢伙回客棧。
第二天,我和水書先生預備出門去收風,老傢伙忽然找上門了,還帶了酒菜。
凌瑞津相當不要臉地坐在我房裡吃吃喝喝,也不給錢。我跟他吵,但他那張嘴,我根本吵不過,再加上妖里妖氣的,跟他說多了傷身,我只好讓步。
倒是傅小六鬆了一口氣。這蠢小子是當真把凌瑞津這種貨當師叔祖了,夾在中間為難。
我原本就覺得凌瑞津占他便宜,他凌瑞津是行的什麼輩分,讓傅小六叫他師叔祖?可是看傻小子的樣子,竟像是一點不在乎的。
我不禁想起當初我和他二哥起衝突時,他夾在中間為難的樣子。傅小六真是,絲毫沒有改變。當時沒有將我當成怪人,此刻也似乎並不認為凌瑞津是什麼大惡人。
哎,傻小子。
老傢伙給我倒了杯酒水,推到我面前來。我對他這樣態度大轉彎有些懷疑,不想喝他這杯酒。
他輕輕一笑,這一笑不打緊,又牽著他咳嗽起來。水書先生不知何時摸上了他的脈,摸完一驚:「老先生,您這身子——」
老傢伙擺擺手,讓水書先生打住:「不勞老先生費心。這副東西,早也就該就塵就土了。只是……」
「只是你死了,若再有人來捕獵休屠亡魂,可該怎麼辦?」我接話道。
老傢伙看我一眼,無奈地點了點頭。
他道:「這便是今日老夫來的目的。」他看向我,目光微微一亮:「我昨晚想了一夜。觀花姑娘,你不像是個壞人。你和那些沽名釣譽之輩不同……而且,你是唯一一個能觀出主上形態的人,我想,你或許也是那個能尋回他的頭顱,渡他這一世的人……」
嚯,這高帽戴的。
我尷尬地笑笑:「老先生,你是忘了我昨晚壓根不能跟他共神識嗎?我能力有限,這事我可辦不了。更何況,我此次來漠北,別有事情,也是耽擱不起。這事,你還是找別人幫忙吧。」
他沉默一陣,不聲不響地從懷裡掏出一袋子東西來,攤開,竟是一塊硯台見方、剔透非常的美玉,透著奇異的紫色暗光。
乖乖,這麼好的東西,我可是從來未見過。這玉恐怕是無價之寶啊。
他將那玉推至我面前:「姑娘若願意幫忙,這塊紫宸玉,便歸姑娘所有。紫宸玉,姑娘想必聽說過,以此一玉,可換一城。當年休屠王在之時,這塊玉便被供在神殿之上,休屠族巫娘,日夜焚經唱誦,浸染此玉,此玉之靈性,世間凡物無可比擬。姑娘即便不貪圖富貴,有此玉傍身,於姑娘修道也是極有裨益。」
「嚯?紫宸玉?」凌瑞津不知何時湊了上來,「小觀花,這買賣做得啊。」
我翻了個白眼,扒拉開凌瑞津,將玉退回去:「老先生昨日還要殺我,今日又如此信我,還要把這麼寶貴的東西給我,轉變可真是夠大的。」
老傢伙眼神一晃:「姑娘覺得我想害你?」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這要擱以前,東西我是一定會收的。可是如今這個環境,還是事有輕重緩急,若誤了事,我可沒命享這個福。
「老先生。」水書先生這時出來打圓場,可能倆人都差不多老,所以說話挺相惜,「小觀花也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我們來這漠北,是為了查探她的身世,別的事情,實在是不願意橫生枝節。至於這休……」水書先生望向我。他是今早才聽我略提了一嘴,對休屠王的事還不是很熟悉。
「休屠亡魂。」我提醒道。
「哦,休屠亡魂。」水書先生摸了摸鬍子,笑眯眯道,「以她的本事也未必渡得了,您不如省著這塊玉,另覓高明?」
老傢伙忽急起來,抓住水書先生的手,誠意款款:「老先生,你家孫女的本事,我是見過的,我等了這麼多年,找了那麼多觀花婆,若說她不能渡化,這世上恐怕也就沒有人了——而且,你家孫女與那些人不同,昨日我要殺她,她卻救我,還將我這老頭子一步一腳地背回了客棧——我信她的為人——」
慢著,誰是誰孫女——?
我無語地望向水書先生,水書先生倒是挺樂意佔這個便宜,兩個老傢伙「老先生」來「老先生」去的,頗為熟絡的樣子。
我重重地嘆了口氣。傅小六一臉白痴相地望著我笑。
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我們來漠北是來幹什麼的。
凌瑞津這時走上前來,道:「喂,老東西,我看你也不必白費口水了。我們來,就是為了找出十六年前休屠一族滅族真相,你若知道些什麼呢,趁早說,或者能帶我們找到消失的休屠祭天金人,那咱們就還有的聊。」
這凌瑞津,說話還真是直接。
甚合我意。
老傢伙被這幾句話噎到,很是遲疑。他既然是休屠王的老部下,那一定是知道什麼,但又不願意對外人說。
老傢伙似是下了決心,雙目有神地望住我,道:「我原本答應過主上,往事絕不再提,放休屠一族平安往生,不再受世間煩擾,可——主上亡魂纏留不去,我心實在難忍,若我死前,無法渡還主上,我死也死不安樂——觀花姑娘,我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你能答應我,盡你所能渡化主上魂靈嗎?」
實話說,我也沒有把握。它無法與我共神識,這單買賣就不應該接。可是,倒不是我想誆他說出十六年前的事,而是他眼中的那種希冀,太過炙熱。他原本的眼神,已經對世間毫無期待,如今燃起的這一點火光,好像耗盡了他的生命。如果我不答應,他好像立刻就會因失去希望而灰飛煙滅一般。
從未見過如此執著忠心的人。
不由得我不應。
我點點頭。
「儘力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