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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淼(四)

  成懿替我運氣護心輪,但我體內真氣四竄,難以壓制,那耳痛也愈發尖刻,颳得人只想掏空腦子來,才能舒坦一點。以我自身之力,根本無法得救。

  我釋出地佛果,以其陰力替我療傷。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緩過來。

  宋茲也醒了過來,水書先生也已經破了守門陣。

  水書先生給我和宋茲各吃了一枚護心丸,以鎮內傷,「這守門陣乃七十三家道人施法所布,陣力高強,你和宋茲正面受到衝擊,所以重傷。十二個時辰內,不要使用內力,否則還會有筋脈斷殂的危險。」

  我點點頭,成懿頗擔憂地望著我,我安慰他,並無大礙。

  他皺著眉頭,搖搖頭:「我不是擔心你的傷。我是擔心地佛果。你似乎越來越依賴它了。這地佛果雖然是好東西,但畢竟是陰間之物,不屬於生人,你如此依賴它的力量,破了守恆法則,只怕會有後患。」

  水書先生摸著他的白鬍子,點了點頭,似乎很是同意成懿的說法。

  可現在也不是糾結地佛果的時候。我們得趕在被發現前,趕緊找到和我師父相關的密卷。

  我們進入殘卷室,那裡面書海浩瀚,文牘成山,根本無從找起。

  我喪氣地看著這巨室,宋茲這時咳嗽兩聲,站出來,道:「找書沒什麼難的。」他拍了拍手,掌心散出一些五顏六色的粉末來。

  「這是什麼?」我問。

  「這是我斂葉派的法寶,不可外傳。」他神秘兮兮的。過了一會兒,巨室四周暗處忽發出像老鼠一般窸窸窣窣的聲音,聽得人心裡發毛。

  「啊!這什麼啊?!」成懿忽然尖叫一聲。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暗處窸窸窣窣地爬出來許多昆蟲一樣的東西,它們朝著宋茲聚集,似乎是貪食他方才拍出來的那些五顏六色的粉末。

  宋茲道:「這是斂葉派養著的書蟲,找書很有一手。小觀花,你師父留下的東西可在?」

  我想了想,將師父留下的那個鐵盒子遞給他。他將鐵盒置於地上,那些蟲子吃飽之後,圍著鐵盒子轉悠,轉悠了一會兒,便出發去找書了。

  宋茲又從懷裡掏出一顆夜明珠來,用術法將那顆夜明珠置於室頂,那珠子受術法激發,光芒四散,那光灑在方才吃過粉末的蟲子身上,那些蟲子竟也發出五顏六色的光來。

  「跟著它們走吧!」宋茲道,擎著夜明珠往前走。我們跟在後面。

  走了一段路后,那些蟲子停了下來,繞著一個書架打轉。

  宋茲收了夜明珠,道:「就是這兒了!」又給那些書蟲餵了點食,蟲子們飽食一頓后,撤走了。

  我們便開始在那個書架里找。說來容易,但那書架也是高聳如雲一般,僅一座書架恐怕就藏書數萬。這樣的書架,整個殘卷室又有近一千架,斂葉派的實力可見一斑。

  也不知找了多久,累得我是腰酸背痛,胸口還痛。水書先生幫不上太大忙,畢竟他個子小,鬍子長,太不方便了。最方便的還是成懿,他沒有實體,飄著就能上去。

  我和宋茲正在集中精力找下面的書籍,忽聽頭頂成懿呼喊:「找到了!」

  他用術法托著那本書匣子飄下來,我接過,打開匣子,裡面只有一封信。

  我攤開來看,那歪歪扭扭的字跡,我太熟悉了,是我師父親筆。

  上書:

  「漠北槐嬰,我已尋到。以上古岐陣將其鎮壓,掌門師兄可放心。此槐嬰身上,有我以本派禁法、耗半生修為所種槐花藏,可封印其陰力。若此槐嬰終破陣而出,禍亂世間,師兄可啟本派禁***轉槐花藏,將其永遠封禁。封禁之法,為防泄密,我已托念兒帶回,此法陰鷙,萬望師兄三思三重。不可輕啟。」

  落款是:寧淼親筆。

  上面還覆上了我師父的印章。

  看完此信,我心中一沉。

  莫家女嬰出生之時,我師父已經仙逝,那大陣,必不可能是為了鎮壓它。我師父身旁,由來就只有一個我。所以……我師父煞費苦心,起天地大陣,要鎮壓的東西,莫非是我?我果真是那槐嬰?

  成懿將信件接過去看,看完不可置信地望向我:「你當真是槐嬰?」他又反覆將那信件看了幾遍,忽恍然大悟道:「我就說什麼血月映天、什麼寅時我十分熟悉,我終於記起來了,這是寧淼醉酒後常念念叨叨的話!所以她忽然消失,忽然由無道派轉入陰陽棋派,都與你相關?」

  水書先生接過那封信,仔仔細細地看完,道:「老夫雖無法解釋,為何你與莫家女嬰同為槐嬰,但小觀花,你的確不是一般人。沒有什麼一般!人能夠毫髮無傷地闖入水族禁地,沒有一般人能操縱地佛果、收伏天門盞之匙……依你師父這封信來看,她當年應該是領了教命,尋覓槐嬰,鎮守槐嬰……所以她忽然消失於江湖,原來你是她最後的宿命……」

  是嗎……?我是她最後的宿命?她是為了封祭我,才將我收在身旁?

  可我不懂,傅老二師父不惜祭道來封印莫家女嬰,我師父為何與他行的是不同的道?我好模好樣地長大,從小未受一丁點委屈,也未察覺到一丁點異樣……她教我本事,養我成人,我感知得到,她從未將我當作異類。而且,我若是槐嬰,師父應該誓死保守這個秘密,可她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反反覆復地告訴過我我的出生時辰與天象。

  她到底想幹什麼?

  可她卻又布下上古岐陣……種下槐花藏……下如此兇狠的兩重禁制,只為了防我。

  我想不明白。

  「小觀花?」成懿輕聲喚我。

  我望向他:「成懿,你與我師父度過了幾十年歲月,你應當很了解她。不如你來告訴我,她到底是想幹什麼?是想殺了我?還是想保我?」

  「……」成懿不語,望著信箋出神。

  「我從小就跟著師父,她說什麼便是什麼。對錯黑白,她從未去細分,她教我做人從心。我聽她的話,無論她生前死後,我唯一的方向就是聽她的話……可是——可是——這突然間,我竟然變成了她用盡心血要防的怪物……?我之前與傅老二辯,槐嬰何辜,為何尚未出生就要將它封印,我底氣十足!因為這就是我師父教給我的道!可是——這一夜之間,一切都變了,我方才曉得,原來我師父與傅老二秉持的是同一個道!那我該如何——?!如果我沒有和傅老二誤入獻祭冢,那上古大陣沒被破,傅老二便隨時可以秉持他派道義,將我鎮殺在酉埝村!還有那槐花藏——什麼是槐花藏?!我師父竟然在我身上種下這樣惡毒的咒法!我這條命,說到底完完全全掌握在她無道派手中!憑什麼?!」我說著說著,忽然嘶吼起來,眼淚像瀑布一般湧出,打濕了衣襟。

  我受傷的胸口被牽動,猛烈地疼痛起來。我吃痛地跪下來,一口接一口地大喘氣。疼,太疼了。我分不清是胸口疼,還是心疼。我從小到大從未有過這種感受,背叛、冤枉、負氣、委屈……為什麼我什麼都沒有做過,從出生起就被人釘死了命運?

  我眼前浮現出莫家女嬰懸浮如活珠子的模樣,竟然有些后怕。若當年我師父與她師兄行的是同一種道法,在我出生時就地將我封祭,那我……那我這個人……就將不存於世……從未存在過……!

  我打了個寒噤。心寒。

  我眼前忽然出現一個畫面——傅老二站在洞庭湖底城,冷冷地看著我,看著趴在地上的我。就像掌握生殺大權的神,看著地上苟且偷生的螻蟻。

  對……對了!《槐嬰冊》……《槐嬰冊》!他手中握有完整的《槐嬰冊》!

  難道……他什麼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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