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盞(五)
凌瑞津不可置否,臉不紅心不跳地點點頭:「是啊。沈家人世代沒有仙根道骨,憑他沈子爵當然開啟不了天門盞。他手底下那些窩囊廢就更別提了——若不是我凌仙——凌瑞津,這金陵城,他再花八輩子也拿不下來——」
我冷冷道:「他給了你什麼好處?」
凌瑞津撇撇嘴:「這就不牢你掛心了。好了,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說了。是你表示誠意的時候了。」他伸出手來。
我翻了個白眼:「你不給我解穴,我怎麼給你。」
他也翻一個白眼,「啪啪」解了我的大穴。我動了動已經僵硬的胳膊腿兒,從褡褳里掏出凈氣瓶來,畫了一個現行陣,請出任紛紛。
任紛紛還是那個模樣,眉間一點愁,看到凌瑞津的一瞬間,眼波一晃。他躬身微微一拜,道了聲師哥。
凌瑞津見著他,也是神色忽然哀戚,那媚色倏忽都不見了,正經起來。他筆挺著站在那裡,直直地盯著任紛紛看,半晌不說話,也不知是回不出話,還是無話可說。
若不算棋盤中的幻象歲月,照任紛紛說的,他倆應該十六年未見了。十六年前,凌瑞津以地佛果的煞氣陰力擊穿任紛紛的命心,他以十六歲之壽而亡。是我如今的年紀,也是……傅小六壽終的年紀。真是巧。
我活動完胳膊腿兒,忽感腹中空空,凌瑞津這房間四壁空曠,啥都沒有,我餓得心慌,只好問他:「有吃的沒有?」
他和任紛紛正深情對視,被我此問打破了氣氛,瞪著眼睛看我。
任紛紛乖巧地站在現行陣中,看了我一眼,對他師哥道:「師哥,小觀花是我的朋友,你能不能給她弄點吃的?」
「朋友——?」凌瑞津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轉頭看向我。
我聳聳肩:我也是剛知道我是他朋友。
凌瑞津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喚出一個紙獸來,呢喃幾句,那獸便嘰嘰歪歪去了。過會兒駝回來不少吃的——秈米果子、小米粥、大饅頭、鹹菜,軟香糕……看到軟香糕,我心中一緊。
我坐下來,開始吃。可是奇怪,我確實是很餓,可吃著吃著並不覺得好吃,白天吃面的時候我就覺得那面不好吃,此刻吃這些東西,還是砸吧不出味兒來。是這金陵城的廚子都逃難去了,還是我這嘴巴出什麼問題了?
我吃了幾口,一點樂趣都沒有,把剩下的端給凌瑞津。他往後一撤,驚道:「幹什麼?!」
我疑惑道:「幹什麼?給你吃啊!」我指了指任紛紛,「他又不能吃,我吃不完不是浪費了嗎?」
凌瑞津不領情地將盤子推開,看了任紛紛一眼。那一眼中,飽含著心疼、不忍、不安和凄惶。
他找了張椅子坐下,那椅子離任紛紛不遠不近,卻將他自己包裹在一片陰影里。他聲音低低地道:「這幾日,你過得可還好?」妖媚樣子全然不見了,溫柔得緊,頗有長者的樣子。算起來,他也該四十多了,成天妖里妖氣的還是不合適,像現在這樣,看著順眼多了。
任紛紛笑了笑,又作了一揖:「小觀花待我很好。」
凌瑞津抬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頗為生氣。我不懂他這生氣的原因,難道我對任紛紛不好,他便開心了?這人……
沉默一陣,他又道:「我倒是低估了你,交了朋友,就忘了師哥了?」
任紛紛不答話。
凌瑞津又道:「觀花婆這瓶子也不能一直養著你,你留下,我——」
「師哥——」任紛紛打斷他,聲音軟軟的,讓人心生憐惜,「我想跟著小觀花。」
「……你說什麼?」凌瑞津抬頭,冷冷地望過去。那眼神冰得我一個哆嗦。我倒是也沒想到,不過幾日情誼,任紛紛這麼鐵了心要跟著我。是凈氣瓶里住著還算舒服?畢竟還有室友不是,也不算寂寞。
任紛紛絲毫不懼他,道:「走之前,我有一句話想對師哥說。」任紛紛站在現行陣中,不好動彈,他似乎是希望凌瑞津能站過去,站到他面前,聽他說那一句話。可惜,凌瑞津巋然不動,還索性將頭轉向了一邊。
任紛紛有些失望,低頭道:「師哥所造舊業已經夠多,還望師哥往後切修自身,謹記師門教誨,不要再行差踏錯……」停頓一陣,繼續道:「你我師兄弟情誼,此世早已斷絕,妄念勿生,才是正法。這是紛紛此世最後一次見師哥,往後,盼不復再見。師哥……保重……」
說完,最後看了凌瑞津一眼,回了凈氣瓶。
屋子忽然更空了,夜裡靜靜的,偶有蟲鳴和夜鳥啼叫。
凌瑞津依舊坐在暗處,我不知他什麼表情,站在原處,有些尷尬。我悄悄地打量這屋子,想趁凌瑞津神傷,跑出去。
我剛準備動手,忽聽見外頭吵鬧的聲音,是成懿、秦艽,還有傅老二的師叔!凌瑞津心神不定,功力大減,他們破開結界進來了!
我心神一動,腳底生風,沖向門口,眼前卻忽現一黑影,攔住去路,我定睛一看,是凌瑞津。好小子,身手不錯。他冷冷地望著我,眼神中的媚氣重生,伸出手來:「地佛果呢?」
我被他看得一哆嗦,急忙往後縮幾步,保平安。
眼見著外面的三個臭皮匠就要闖進來,他不再猶疑,衝上來又要抓我。他那把扇子,呼哧來呼哧去,比劍還厲,我躲過他幾招,回頭一看,房柱上全是刀砍過一般的痕迹。眼看著我要擋不住了,那仨終於衝進來了。
我急忙躲到師叔身後。這師叔雖然人跟傅老二一樣討厭,但關鍵時刻,還是他靠譜。
凌瑞津這才有了點忌憚。他道:「郎希,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
師叔還在因大門被困之恥而生氣,不由分說衝上去就和凌瑞津打。倆人邊打邊罵,甚是熱鬧。我和成懿、秦艽壓根插不上手。
打到後頭也不知是動靜太大驚動了沈子爵還是怎麼,來了許多要給凌瑞津幫忙的蝦兵蟹將,凌瑞津通通不許近身,要親自打。
我和成懿對視一眼,果斷地架著秦艽撤了。
回了傅家,趁著傅老二還在睡,我將秦艽拉到一旁問她天門盞之事。
我道:「你知不知道,當年沈之星,到底開啟天門盞沒有?」
秦艽先是一愣,然後一臉漠然地看著我:「我死都死了,我哪知道他開啟了沒有。」
成懿在一旁,摸著下巴,若有所思,湊過來道:「我覺得他沒打開。」
「為什麼?」我和秦艽異口同聲。
成懿道:「按你說的,天門盞是操縱陰兵的關鍵,那當時沈之星自然也是為了陰兵才剜七羽想要開啟天門盞。可是——你記得我給你說過嗎?當年攻破宮門的不是沈之星,是傅金渝——沈之星若有陰兵相助,那麼強大的兵力,琅琊又近京都,他會放過這揚名立萬、功垂千古的好機會?傅家可是因此功壓了沈家近百年——」
這話,確實有道理。
我和秦艽面面相對,點了點頭。
秦艽喃喃:「為什麼沒有開啟呢……既然剜了我的七羽……為什麼……」
一陣沉默。
「你們在說什麼?」
——傅、傅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