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仙道(四)
我望著傅小六的油燈發獃。
成懿道:「你得早拿主意,不然七日一過,你再想收集他的三魂七魄,那比登天還難了。」
傅小六的眼神又浮現在我眼前。我下了決心,道:「你教我怎麼辦吧。」
成懿一驚:「你當真要這麼做?」原來他方才的話,不過是為了激我放棄。
我點點頭:「小六要是不願意,便不會受渡,對吧?老天要是不願意我渡他,以我的本事,也渡不了對吧?」
成懿緩緩地點點頭。
我道:「那不如看天的意思。」
成懿隱隱地被我說動了。靜了一會兒,他道:「等傅老二回來吧。」
我一驚:「等他回來幹什麼?!」
成懿道:「渡鬼仙,你用那玉佩就沒用了,必得血親信物。等傅老二回來,你取他髮絲,方可行。」
原來如此。這便是在老虎頭上拔毛了。
我們用過晚飯,掌燈過後,傅老二終於從雞鳴山回來了。我問他一路情形如何,他道還好。他好像並不太想和我說話,於是我默默地在一旁等著,等他睡著。可是傅老二滿腹心事,根本都不打算睡覺的樣子。好容易等到丑時,他才歪在椅子上打盹。
成懿走到他身邊戳了他一下,沒動,睡熟了。我方才曉得,原來是成懿動了手腳。
「你用了什麼咒法?」我有些好奇。竟能讓傅老二如此沒有防備。
成懿聳聳肩:「迷魂香。」
迷魂香?!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難怪總把我往門口引。
「動手吧。」成懿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我取了傅老二一撮髮絲,「接下來呢?」
成懿開始收拾我的褡褳包袱:「去金陵城隍廟。」說著把東西都搭在我肩上,上前走了,我只好跟上。他繼續道:「鬼仙由屬地地仙來管,你要渡鬼仙,需得上稟當地城隍。不過你運氣不好,老金陵城隍我是很熟的,可惜前幾月壽終了,這新來的城隍什麼來頭,我不知曉,就看你和傅小六自己的造化了。」
說著話,我倆加快腳程,原本到金陵城隍廟只要半個時辰,可要躲官兵,七彎八拐的,費了一個時辰,寅丑之交才走到。
成懿不耽擱,教我渡化之法。以傅老二髮絲為介,於城隍座前焚燒傅小六的生平咒,以真言誦念鬼仙大平書,然後斷我髮絲代命,與城隍結契,求他的鬼仙之途。自此之後,若傅小六違天條,逆天理,我將受反噬,累世償還。
傅小六的生平咒燃燒著青藍之火,口中真言被他的鬼火點燃,燃燒成一個一個活字,字字分明,整部鬼仙大平書環繞著那青藍之火,傅老二與我的髮絲在火中被燒成至殷之色。
渡化行至半途,城隍殿內忽然亮堂了,像被誰點了燈。成懿狐疑,探身出去看,喃喃道:「血月映天……?」沉吟一陣,又喃喃,「寅時……?」
我顧不上這許多,那鬼仙大平書是成懿現教的,我尚不熟稔,只能專心行咒。可渡化行到最終,並未大成。傅小六的陰身並未顯現。
我問成懿這是為何,他搖搖頭:「我能幫你的就到這兒了,我說了,其他的看你二人的造化。」
造化?我偏不信命。
我使盡全身功法,從氣血之穴取血自書,將鬼仙大平書撰於傅小六的生平咒周畔,催動大咒。成懿阻攔不住,一個勁地搖頭:「我就知道會是這樣!你哪是個順天而行的人!不可能的事情你非要強求!你這樣,是要給傅小六陪葬嗎?!」
或許是氣血之穴的血氣用盡,我忽感一陣身寒,目光模糊,成懿的臉漸漸看不清了。可忽然,我的褡褳里蠢蠢欲動,乍然之間,一顆渾體通透的珠子從中升出,泛出一陣暗紫藍光,那是——地佛果?!
地佛果本是一顆通體單色的透明珠子,此刻被催動,暗紫藍光盈身,煞為壯觀,甚至比當時任紛紛催動它時,所發出的光亮更為沉泛。我和成懿獃獃地望著那珠子,那珠子忽又發出紫紅色光芒,成懿目瞪口呆,失神道:「它這是——吸了血月之光……?」
不僅是血月之光。它還在吸取一切它能吸到的能量,我感覺……我的周身……越來越冷,越來越冷,它在……吸食我的精氣……我如墜冰湖,渾身血氣難走,呼吸困難,好像被裝入了一個沒有縫隙的繭房。那繭房越縮越小,越縮越小,最終好像要將我吞食才肯作罷。
終於,我失去了意識。
再醒過來時,我躺在一張床上,渾身像散架了一般難受。
成懿走過來,喂我喝水。
我咕嘟咕嘟喝完水,問他:「事情成了嗎?」
成懿面無表情地放下水杯,坐下,雙手撐著膝蓋,像老了十歲一樣,點點頭:「打死我都沒想過你能成,不過讓你試試,死心罷了。可那地佛果,不是神仙玩意兒嗎,為何出來搗亂,竟助你成此逆天之事。」
地佛果?那寶貝!我急忙翻找,成懿按下我,道:「別找了。」他戳了一下我的額頭,「它被你收了。」
「收了?!」我一驚。什麼意思?
成懿道:「我也搞不懂。小觀花,你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當時你能收了我,我就該起疑的,一個十六歲的觀花婆,即便我是著了道修為壞了,也不該如此輕易就被你給收了……今晚的事,我真是大開眼界。你一屆凡人,居然能渡另一凡人轉修鬼仙道,到底是什麼在幫你……?血月映天……寅時……我總覺得這事我百年前好像聽誰說過……哎呀,可是想不起來了、想不起來了、」說著他開始捶自己的頭。
我也被他說得一頭霧水。可我想有一個人應該能答疑解惑。
我將凈氣瓶取出,把任紛紛放了出來。
任紛紛一見我,就一驚,指著我道:「我派地佛果,怎的被小觀花你給吃了?!」
我略有些尷尬,「我……我沒吃它啊……」
任紛紛指著我的額頭:「這兒、地佛果的蓮花瓣,隱隱綽綽,還說沒吃?」成懿也湊上來看,「蓮花瓣……?哪兒呢……?」
我也不知該如何解釋,看向成懿。成懿沖我撇撇嘴,給任紛紛把事情解釋了一遍。
任紛紛瞭然於心的樣子,又仔細將我看了看,神神叨叨道:「這地佛果,原本是我師兄要搶的東西……如今……竟機緣巧合……可是小觀花,你莫非是有什麼古怪,怎的能收服地佛果呢……?這可是我派仙物……連我師哥都不知道催動它的法門……」
你都不知道,我哪兒知道。
成懿接著道:「我也覺得她有古怪。不然怎能渡了一個凡人修鬼仙。」
「哦?還有這種事?」任紛紛更加神神叨叨了,「渡鬼仙講求因緣時機……」他開始掐指算計,「今日是……」
「啊!」成懿忽然喊道,「我明白了!今年有十三月,十三月極陰,好死不死今天是十三月的頭日,又碰上寅時血月映天,所以你才有機緣渡了他——」
是這樣么?那豈不是行了大運。我心中歡喜起來,無論如何,渡了傅小六就好。
可是——傅小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