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艽(二)
「為何?!」那師叔氣得吹鬍子瞪眼的,「這是個什麼東西你不知道?!你跟這旁門左道的觀花婆混在一處也便算了,這東西可是個附在生人身上的清風!行了岔道,為害生靈,你護他作甚?!」
鬼仙之道,清風為男,煙魂為女,他這是在說成懿。這師叔,眼真毒,一眼就看出了成懿附在傅清年身上。也怪成懿,未曾設防,不然不至於如此,還連累我挨了一掌。我瞪了他一眼,他被我瞪得莫名其妙,回瞪了我一眼。
傅老二這頭想要解釋,卻又好像不知該從何說起,憋紅了臉,道,「我和小觀花有了約,回了金陵,自然散去這鬼仙功法,將它打回鬼道。只是如今——如今——」
「如今怎麼?!」老東西很是盛氣凌人。
傅老二道:「如今他附的是我的幺弟,清年早已魂歸地府,若是現在將他逼出,師叔難道是想讓我弟弟屍身客葬異鄉嗎?」
這話說出來,那師叔才冷靜下來,伸手一握,將插在門上的命劍召了回來,對著傅老二狠狠地「哼」了一聲,衝進了房。
還好還好,他們不知道成懿身上有城隍的不死岐玉。
成懿扶著我進了房,傅老二也跟了進來。我打坐調息,成懿躲在我旁邊,嘴還不停:「喲?你們昨兒收穫頗豐啊——這——這又抓了個啥?」
傅老二沒搭理他,低聲問我:「需要幫忙嗎?」
我搖搖頭,老東西沒有使十成功力,這一下還頂得住。那師叔隔老遠又「哼」了一聲,頗為不滿。傅老二也沒搭理他,良久,等我氣息調勻了,那師叔才陰陽怪氣地道:「該辦正事了吧?」
傅老二睃了他師叔一眼,走到外頭去。院子里的人也都起身了,一個兩個的在那裡圍觀。青天白日,沈探花戾氣輕了不少,蔫蔫兒地站在那裡。
我倒是沒見過這種屍鬼,人都死了,又詐屍起來害人,威力強大,但身上並無附著其他不幹凈的東西,著實令我想不通。也著實超出了我觀花婆的生意範圍。我低聲問成懿:「這沈探花,什麼來路,你曉得嗎?」
成懿像看熱鬧一樣挨著我坐下,也不知道從哪兒薅了一個蘋果,邊啃邊道:「這啊,厲害了。行這個法子的人,陰毒,也算他有本事。你知道道家有種說法叫三屍神的么?」
我搖搖頭。他鄙視地翻了個白眼,咕囔道:怎麼什麼都不知道。然後接著道:「修道的人啊,謂上中下三個丹田中各有一神駐蹕其內,這三個神呢,就叫三屍神,又叫三屍蟲。但這三屍神呢,不是什麼好東西,專拐著人走邪道,譬如淫、貪、欲、痴,這些都由三屍而出。是以道家修心,有一條很重要的就是摒避三屍之惑,道士說的守庚申,就是防著三屍神作祟。這三屍神呢,按理說,人死之後自然歸放自然,久之消散,但這沈探花——」他沖外頭揚了揚下巴,「給人抓住了三屍神,強留屍身之上,再用符咒激其極惡,便成這樣了。」
我似懂非懂,又一眼瞟見房內站著的秦艽——所以,行此惡法將沈探花弄成這樣的,是她?
成懿接著道:「我估摸著,那沈探花生的時候就被下了咒,催發三屍神作怪,所以他死得極為痛苦,死相可怖,是抓撓自身而死。」我點點頭,有些懂了,「算好了沈探花的頭七,挑極陰之天,也是為了催他的三屍神作怪?」
成懿點點頭,「你們抓的那個東西,自身沒有實體,動不了生人。要報復,只能假手他人。所以她用這等陰毒的法子。」他吐出一個蘋果核,「傅老二現在,就是要驅三屍出體,這個他拿手啊。不過,也得看他斗不鬥得過這下法之人,我看這咒,不弱,傅老二得費一番功夫。」
傅老二果然開始行咒做法,楊柳劍舞得天花亂墜,估摸著是在行大陣。如此旁觀,方覺這小道士身法真是飄逸。我打小練功不行,通靈是強項,師父倒也教我不少實打實的功夫,但我就是學不來。師父說我懶,我也只得認了我是懶,總比認我是蠢的好。可現在想來,練功這個事,還是有天分的,縱使給我一百年,我恐怕也舞不出傅老二這麼靈逸的劍法來。
沈家人也都看呆了,原本一個個都還有些害怕,七躲八躲的,現下都站出來了,呆愣愣地望著傅老二。那沈小公子不知何時竄到了我身旁,拉著我的衣袖道:「姐姐、姐姐,你的口水流下來了。」
成懿聽了咬著蘋果嗤嗤地笑。我只好尷尬地拿傅老二那帕子把口水擦了,給沈小公子解釋道:「姐姐昨天受了傷,面癱了。」
成懿笑得更大聲了。
我懶得理他,看向傅老二。傅老二好像有些吃力。不知是不是昨日受傷的緣故。秦艽忽然陰冷地笑起來:「憑他,也想破我的咒?老東西,別怪我沒提醒你,你這個小徒弟再蠻做下去,可就保不住了!哈哈哈哈——」
我咂摸著這個話,轉頭問成懿:「這咒法,可能反噬?」
成懿摸了摸下巴,道:「道行高的人下咒,一般都會行反噬之法,以防他人破咒。」
不好。我心下一沉,沖傅老二喊道:「傅老二!快收功法!否則三屍會反噬於你!」
可惜晚了。傅老二已將沈探花的三屍神驅逐出體外,沈探花的屍身應聲倒地,可那三屍神並未屈從於傅老二的陣腳之下,反而向上竄入他的天門,他避之不及,天門洞開,給三屍神鑽了空子。我與成懿還有他師叔幾個跳步過去幫忙,傅老二卻連退幾步,紅著一雙眼睛瞪著我們。
那師叔低喝一聲:「糟了。他清明被三屍神佔了!」
眼前的傅老二確實不對勁,眼神太過凌厲。他忽舉起楊柳劍,一個竄身過來,劈將向他師叔。他師叔閃身躲避,我沖他喊:「驅三屍不是你們強項嗎?!你倒是給他驅啊!」
師叔邊閃邊答我:「不行!他是活人,強行驅散,會傷本體,下半世變傻子,你養他嘞?!」
這……我哪養得起這麼大的兒子。
那師叔忽又一驚,閃到我身旁:「你先拖住他!思流法力不穩,屋裡那個的現行陣要破了——」說著沖回了屋子。
我和成懿面面相覷——論打,我倆都不行啊!可也只能硬著頭皮上,我取出觀花杖,匆忙接招,成懿在一旁助我。可我倆,壓根不是傅老二的對手。他那楊柳劍,劍招變化紛繁,我們兩個草包,怎麼接得住,何況成懿還拖著傅清年的身子。
十招之內,我和成懿就被打趴下了,各人身上各領了幾道劍氣所傷的刀口。傅老二紅著眼睛,眼看著一劍就要劈將下來,他卻忽然停住了。瞪著一雙紅紅的眼睛看著我。看得我心裡發毛。
我問成懿:「他這是怎麼了?」
成懿古古怪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這——太奇怪了——」
「什麼奇怪?」
「我要知道是什麼,我就不說奇怪了。」
「你到底在說什麼?」
「哎呀——我就是不知道嘛!他這個感覺,我說不上來——」
我和成懿正一臉懵,那師叔處理好秦艽出來了,看了看地上狼狽的我們,又看了看傅老二,使了個陣先將他捆住,然後招呼沈家人趕緊把沈探花的屍身抬走,最後領著傅老二回了房間。
那師叔心也是賊大,並不著急傅老二的事,倒先跑去給沈家人行安魂道法。我和成懿守著一個失去神智的傅老二,又對著一個不安好心的秦艽,坐立不安。
我問成懿:「你見沒見過被這種咒法反噬的人?他怎麼這麼個癥狀?」我看著雙眼通紅,漸漸好像臉也通紅的傅老二,滿頭霧水。
成懿也在盯著傅老二瞧,邊瞧邊嘀咕:奇怪太奇怪了。
秦艽在一旁腰肢一顫,笑了:「三屍神三屍神,什麼叫作三屍神你們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