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出我所料,你又要多管閑事了?」我坐在驢車上,吃著尹家溪老鄉給我的板栗。
傅老二盯著那一條送葬隊伍,一言不發。待送葬隊伍出了城,他忽的喝動驢車,跟了上去。
城外五里的一座小山丘上,葬下了傅老二追的這個人。我隨手抓了一個小廝來問,據說下葬的是紫蓬鎮里大戶沈家的大公子,生的是一表人才,文武皆通,前些年中了探花,在朝廷領了一個官職,紫蓬鎮多年科考無所出,好容易出了這樣一個探花郎,是以鄉親們都頗以他為榮,人人見了他,都叫他一聲「沈探花」。
因父親去世,沈探花這兩年丁憂在家,說著就要滿三年復原職了,忽然人就沒了。死相可怖,聽說是抓爛自己的面孔痛苦至死。裝殮時為保體面,旁的人都不許靠近,所以除了他沈家人,也沒人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這事在鎮上傳了好幾日,說的是神神叨叨、沸沸揚揚,各話不一,也沒個准。但聽說沈家人請了極厲害的道士來鎮宅,怕是惹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了。
那小廝是沈家臨時雇來打點喪葬的,因而與那沈家大公子並無半分主僕情義,說起來是繪聲繪色、口沫橫飛,一多半是看熱鬧的心態。這種人我見得多了,尤其是大戶人家出了邪門事的時候,這些人最為隱隱的落井下石。我師父總說,人呢,就是這樣的。說風涼話,最是人的本性。
傅老二安安靜靜地在驢車上等,等到送葬的人一一都走光了,還不出面。我的板栗也吃的差不多了,便問他:「咱們這是準備管閑事呢?還是繼續趕自己的路呢?」
我話還未落音,忽聽見剛埋那沈家大公子的土包里,「咕咚咕咚」地發出一陣極詭異的聲音。我把嘴裡殘留的板栗屑子吞下肚,湊到傅老二身旁:「這是咋了?」
傅老二依舊一言不發,冷眼看著。
我倆一直等到日暮時分,他還是跟個木頭似的一動不動。這陰曆十一月的天氣夜晚最是寒了,何況是在這山坡上。我裹緊了傅小六給我做的那套新衣裳,還是冷,又把娑衣送我的幾件衣裳披在身上,才稍稍好些。娑衣最愛大紅色,這衣服穿在我身上著實是彆扭,可是也是沒法子,只好先將就著了。
也不知是穿暖了太過舒適還是怎麼,我竟窩在驢車上睡著了。睡著睡著,忽聽見傅老二尖喝一聲:「留神!」
我嚇得一個激靈,睜眼一看,一身高七尺許的大漢沖我撲來,但是他——沒有臉!我嚇得連連後退,他步步緊逼,那爪子伸過來,落在驢車上就是一道刮痕,我「撲通」摔倒在地,原以為死定了,再回頭,傅老二已經起陣,將其困在了捕鬼陣里。
我這才緩過一口氣,醒過神來:「他他他他是鬼?」
傅老二一個躍步過來,將我扶起,「他就是白天葬下的那個沈家公子。」
「沈家公子?」我大喘一口氣,「詐屍了?!」
傅老二死死盯著那沈公子,他正發出如野獸般的吼叫聲,張著一張大口,黑髮覆面,隱隱可見他被抓得面目全非的臉。實在令人聯想不到,他生前是個翩翩貴公子。傅老二道:「白日我就疑它有鬼,因此等它現行,可等到天黑,它還未出棺,便去那墳頭周圍探看,誰知一時不察,它竟破棺而出,沖向了你。」他抬頭看看天,「我估計,它等的是月輪當空、陰風西移這個間隙」。
原來是這樣。可是——「你為什麼不直接將它封在棺裡頭呢?等它出來幹什麼?給自己找麻煩嗎不是。」我道。還差點連累我。
傅老二道:「此物恐怕不是能幾張符咒就能封住的。是有人在作怪。不放它出來,讓它帶著我們弄清那個人的意圖,找到那個人,這事不可輕易了結。」
「哦……」所以又是一單頗麻煩的生意。不過還好——「好在這沈家是大戶,咱們不至於跟在尹家溪的時候一樣,忙活半天,就混了一車土特產,對吧?」
傅老二翻了一個白眼,「你要是歇好了,我就將它放出來了。「
「哦。」我點點頭,「你放吧。」
他瞅了我一眼,表情古怪,又將頭扭到一旁,「你先把你這一身紅色脫下來。你一個觀花婆,難道不知道鬼怪最愛紅色」。
「哦……」我只好將娑衣的衣服脫下來,猛的一脫,凍得我一個哆嗦。
傅老二釋陣,那怪物一般的沈探花,忽像個猿猴一樣,沖山下跑去。
傅老二眉頭緊皺,對我道:「山道驢車難行,為防它傷人,我先去追它,你隨後跟來。」說著輕身一躍,隨之而去。傅老二輕功屬實好,未用任何咒法,腳尖似觸非觸地,倏忽間就消失在了密林里。我只好趕著驢車跟上。那驢可能是累了一宿,不是很高興,我只得找出胡蘿蔔來,哄了半天,它才肯上路。
我順著傅老二留下的記號一路找,最後找到了沈家。不愧是有錢人家,高門大戶,我看這紫蓬鎮裡頭,這沈家算是數一數二的人家了。可奇怪的是,大門緊鎖,竟然無人看守。我將驢車安頓好,生了幾分警惕之心,翻牆而入。
剛進去,就聽見傅老二的聲音:「你們再不說,整個沈家都得跟著陪葬!」
我一驚,嚯,我就跟丟了這一會兒,這劇情我就跟不上了。我循聲而去,在二院門裡頭找到了傅老二。與傅老二對峙的,一二三四五……好幾個沈家人。沈探花依舊被傅老二以陣壓制住。
傅老二見我到了,意思意思看了我一眼,繼續與沈家人喊話:「我再問一遍,是誰教你們在頭七之日將他下葬,並用這類符咒封棺的?」
我看了看傅老二手上的符,頗有些面生,按理說,收鬼安靈的符,絕不是這種走勢。這符咒的走勢,令人一看就心生寒意。我忽然想起來酉埝村獻祭冢里的那些符咒,忽然心中一冷——這符咒,和那些符咒如出一轍,都是極陰毒的鎮鬼符咒。這沈家人怎麼會糊塗到用這種符咒來葬他家的大公子呢?
好一會兒,才有一個貌似管家的人出來答話:「那,那位仙人說,大公子惹了大祟,非如此不可驅邪,若不這樣做,會、會、會連累沈家滿門,多年基業香火,都將毀於一旦……」
傅老二冷笑,指著正張牙舞爪、發出低吼聲的沈探花道,「這就是那仙人給你們大公子驅的邪?」
沈家人面面相覷,幾個女的嚶嚶地哭啼起來,男的看上去也無甚主意,簡直是一群蠢貨。傅老二道:「若非我今日路過,你們這大公子,早已將你沈家滿門殺了個乾淨!我這樣說,你們若還是不懂,那也只能算你們該死了。」
沈家人哭鬧得更加厲害。沈探花聽了那哭聲越發興奮,在捕鬼陣里瘋狂衝撞,傅老二隻好再加一道靈符,將它鎮住。我抬頭看天,月色朦朧,暈而生卵,星稀風緩,又近子時,這天相,極利於行陰。這沈探花於今日頭七日滿,恐怕也是有人算好的。
我低聲對傅老二道:「得趕緊動手,否則待它發作,我倆要壓制它,恐怕得頗費一番功法。」
傅老二道:「這家人若不說實話,找不出背後那個人,死了一個沈探花,還會有第二個,此人攜報復而來,不達目的絕不會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