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紛紛(一)
放歸生魂倒是沒什麼難的,這是傅老二的強項。我和成懿翹著二郎腿在一旁看,啃著娑衣給我們洗好的小黃瓜。
約莫花了小半天時間,傅老二就收功法了,我和成懿以為大功告成,準備回房收拾東西走人,誰知傅老二卻愁眉苦臉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成懿啃了一口黃瓜,道:「你磨嘰啥呢,不是你昨天說的在這兒耽擱太久,讓咱們趕緊的啟程嗎?」
傅老二沒答話,我看他一臉蒼白,又想起昨天娑衣的話,湊上前去問他:「怎麼了?你是有什麼不舒服的嗎?」他抬起手來,相當熟練地將我的臉推開,面無表情地答:「沒有。」
我給他呼得火氣有點上來,畢竟我這是一張如花似玉的臉,他每次都像推門一樣的推開,我還是有點生氣的。我沒好氣地問他:「那你矯情啥呢。娘們唧唧的。」
他翻了個白眼。嘆口氣,道:「有兩束生魂沒有找到本體,仍在棋盤之中盤旋。我們有兩條路——幫它們找回本體,或將其放生,順應天理道法,由其自生自滅。」
成懿道:「七魄離開本體無所附著的話,遲早是要消亡的。若不是這棋師用了法術它們附在棋盤上,早就不復存在了。那咱們既然救了他們,自然是送佛送到西,給它們找回本體了。你問這話,不像你多管閑事的風格啊!」
我點點頭,成懿說得對。
傅老二依舊愁眉苦臉地搖搖頭:「只怕它們的本體已經不存。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我行道救人,卻不可干預天命。若這是他二人的命數,我只能順天道法理而行,送它們到這裡了。」
這話中有許多無奈,卻也甚是絕情。傅老二所秉持的道,是個頂神奇的東西。我活著的動力就是掙錢,吃好的喝好的,盡量別在死之前吃太多苦,所以我去驅鬼助人。成懿吧,修鬼仙,不行惡事長積功德是他的道,但說到底也是為了自家修行,為了擺脫生前魔障,登道仙途。我倆行事,目標明確,腳踏實地,有啥是啥。可傅老二,虛無縹緲得很。再拿今天這事來說,既然都花了這麼大力氣走到這一步了,以我脾氣,那肯定是要做個徹底的,但他偏不。你說他有濟世救人之心,那是沒錯的,他不計成本管一切閑事,可你說他人美心善吧,卻也不是,收莫寧時就看得出來,收成懿時也看得出來,他比誰都狠。
我看了成懿一眼,他倒是不太有所謂的樣子。好像既不贊同也不反對傅老二的話。
我對傅老二道:「那這樣吧。你也累了,最後這收尾的活兒,就交給我,我有一凈氣瓶,可養精怪魂靈,我將它二人從棋盤中引出,待到鬼門吉日,或遇仙川大澤,我再將它們放歸,看它們自己的造化,也算是我與它們的緣分一場,你看如何?」
成懿聞此言,饒有興味地望著我。我知道他猜到我想做什麼,沖他使了個眼色。他似笑非笑地轉過頭去,又啃了一根黃瓜。
傅老二沉思片刻,點點頭,「說到底,真正解救它們的是你。就依你所言吧」。
我點點頭。取出凈氣瓶來,將棋盤中剩下的兩抹生魂收了進去。
事了后,我們收拾停當,預備啟程。娑衣很是不舍,送了我們一程又一程,直送到村外五里亭。
我從鄉親們送給我的驢車上跳下來,對娑衣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有緣我們還會再相見的。」娑衣壓根聽不進我說話,直愣愣地盯著傅老二看,可惜傅老二不解風情,板著一張臉拽著驢車的繩子,目不斜視。
我看娑衣難過的樣子頗為不忍,便將她拉到一旁,塞給她幾張靈符,「娑衣,這是他——」我沖傅老二努努嘴,「讓我給你的。這幾張呢,是給你爹的,每三日化水一副,不出十日他便會大好。這幾張呢,是他專門給你的。你若想他了,有什麼話,可以對著這幾張靈符說,說完用火燒了,他就能聽見」。娑衣滿臉緋紅地收下這幾張「靈符」,開心得說不出話來。這才停了腳步不送了,可我們驢車走出很遠,她還站在原地張望。真是個痴情的丫頭。
傅老二一邊駕車,一邊冷冷道:「你做這麼多無謂的事,未必是為她好。」
成懿窩在鄉親們送的一堆土特產里,吃著娑衣給他做的烤豬蹄發笑:「要說這騙人的本事,小觀花你真是厲害。還什麼能傳音的靈符,哈哈哈哈,也就那傻丫頭會信。不過你最厲害的是,這靈符燒了傅老二聽沒聽見,只有傅老二知道,這小丫頭是永遠不會知道的。你這謊,永遠穿不了。」
我聳了聳肩——這話聽著也不像誇,可我就當他是誇了。
傅老二忽然喝了驢一聲,那驢猛掀了一下蹄子,給我和成懿顛得差點摔下去,成懿沒吃完的豬蹄兒也給顛掉了。成懿罵罵咧咧的,我捂著被顛疼的屁股,傅老二一臉冷漠:
「沒有什麼永遠穿不了的謊言。」
驢車趕了一天,我們最後在一間小破廟裡落了腳。晚上趁著成懿和傅老二睡著,我便出了廟,找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將那兩束棋盤生魂放出來,問問他們生平之事,看看還有無超度之法。
甫一放出來,我便驚了。那倆人我都認識——一是那個月老廟姑娘的小郎君,另一個便是那個助我們出棋盤的任紛紛。
「任紛紛?」成懿的聲音忽然在我腦後響起。我一驚。
那小子湊上前來,盯著任紛紛是看了又看,又瞪著傅清年那雙清澈的眼睛望向我,「任紛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