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盤煞域(一)
晚上我把那個小花精放出來玩兒,成懿一直在旁嘖嘖嘖,說我偏心,當時抓了他,一點不憐香惜玉,如今抓了這個小花精倒是喜歡得很。
那小花精其實尚未修成,只是一股子桃粉色的精氣,用它們自己的話說,這應該算精靈吧,吸天地精華而成,估計是被那棋師用什麼方法俘了,才去做壞事的。放它出來透透氣,我依然將它收進凈氣瓶里。
相安無事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傅老二起功法預備元神出竅進棋盤煞域。可試了好幾次,他還是進不去。我們把棋師提來,問他還有什麼竅門,他只是嘲笑我們,一句正話不說。
成懿道:「這小子該使的本事都使盡了,應該不會再有什麼屏障……」他忽然看向我,「小觀花,要不你試試?」
「我?」有你這麼坑老闆的嗎。我翻個白眼。
那棋師忽然止了笑,在一旁道:「原來是個小觀花婆,呵呵……」
傅老二問他:「觀花婆怎麼?」
那棋師神神叨叨,道:「若是觀花婆,倒是能進去……」
傅老二看向我:「你行嗎?」
我行嗎?瞧這話問的,我可比你行多了好嗎。我無所謂的點點頭,道:「那就試試唄。就跟之前在酉埝村一樣,煩你護法。」
傅老二點點頭,臨了了卻又有些猶豫。成懿也有些猶豫,過了一會兒道:「我跟你一塊兒進去。我本就是個沒有實體的,進去應該也不難。」
「那行吧。」我聳聳肩。開始點燈做法。
傅老二忽然攔住我,道:「等等。我教你我派元魂出竅之法,這樣進去若發生什麼事,你的一念神識不至於被打散,能靠元神念力,渡過難關。」
哦?這麼好心?那不學白不學。傅老二開始認認真真地教我他家的元神功法,還好我有些底子,學起來也不是太難,花了兩個多時辰,我就學會了。傅老二似乎有些驚奇於我的聰明才智,看我的眼神都變了。我沖他綻放一個假笑——老子我就是這麼厲害這麼有天分的。
他皺眉轉過頭去,懶得再理我。
我和成懿盤腿打坐,他是雙盤,我選擇散坐——我怕時間太久,出來的時候腿麻——點一星豆燈,照我觀花一派的辦法行陰鬼之道,使元神出竅進棋盤。傅老二為防我們有失,還燃了龜息香以助我倆凝神靜氣。臨走之前,我忽然想起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叫過傅老二,道:「這買賣的分成可又得變了,我七你三,怎麼樣?」
我看見傅老二咬緊了下頜。成懿嘆了一口氣。
得得得,又要生氣了。關鍵時候還是不要惹他生氣的好,我趕忙道:「不著急、不著急,出來再說、出來再說。」
於是再次凝神,催送元神出竅。我忽覺身子一輕,腳底變涼,再低頭一看,肉身已然脫離。再看看旁邊,坐著傅清年的軀殼,成懿的本相正和我一樣浮在半空之中。我倆一對視,催動心符,進入了棋盤煞域。
這棋盤之中,一片飛沙走石,皓日當空,晃得我連眼都睜不開。不一會兒,就被曬得皮膚泛紅,滿頭是汗了。成懿也是一樣熱得滿頭大汗,我嫌熱,他卻有些高興的樣子,道:「快一百年了,老子這還是第一次感受到熱是什麼滋味兒——」
他這話倒是提醒了我,這棋盤果真就是對魂靈這種不實之體起作用的,太過真實了。我提醒成懿,謹防掉入這無盡真咒之中。這其中幻想與真實,一定要分辨清楚。這個棋盤世界,除了你我,都是假的。
成懿警醒地點了點頭,道:「雖然是假的沒錯,可這感受還真是好。要不是這老小子給這煞域建成這個熱的要死的鬼模樣,我還真願意留在這裡頭。這可比外頭等著我的千萬個冰冷的日子要好多了。」
我看了他一眼,他眼中竟然隱隱約約含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悲傷,那種悲傷之感與他太不襯了。躲過輪迴,免受眾生之苦,可鬼仙之途,真是那麼好修的嗎?我又看到了成懿那汩汩流血的腰身,竟對他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情感。成懿見我盯著他看,拿他那個大袖子把傷口擋了擋,「你看什麼看?」
我問:「日日這樣重複死前之狀,你還會疼嗎?」
成懿故作不經意地抬頭看了看日頭,擦了一把汗:「疼什麼……人都死了,還疼什麼……」
「那不疼……不疼的話……那是一種什麼感覺?」
「……」
「啊——」我倆正說著,忽然衝過來兩隊兵馬,瘋狂廝殺,烈日下鮮血狂飆。我和成懿立刻被衝散了。那些人好像殺紅了眼,掄著大刀長戟不由分說地將面前的人砍成兩半。更嚇人的是,我也在其中。他們的衝殺相當生猛,我連觀花杖都沒有,只能隨手撿了一把劍,和他們打了起來。
我功夫又不行,格擋幾次,就承受不住了,「咔——」就被一個兵砍了一刀在手臂上,鮮血汩汩而流。那疼的感覺,太真實了,就像真的砍在了我的肉身上。我額上滲出豆大般的汗來,疼得我眼冒金花。
也不知是幻覺還是怎的,我忽然聽見了那棋師的聲音,說:「小子,後悔了嗎?這丫頭在棋盤裡經受的一切,最終都會反噬在她的本體之上!哈哈哈哈……我就是要這丫頭有去無回——看你還多不多管我凌瑞津凌仙堂的閑事——哈哈哈哈——你能護她的命燈,護一輩子嗎?哈哈哈哈——那鬼仙也起不了什麼作用——哈哈哈哈哈——它沒有實體,無法與真實世界相連接,那丫頭若出不來,也沒人能將它帶出來,哈哈哈哈哈——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我躲開幾番廝殺,成懿終於殺出一條路來,衝到我身旁,將我帶到兩陣之外。我看了他一眼,放心道:「還好,你沒有本體,傷不到你——」
成懿確認了我沒事,看向那修羅場。他好像回憶起了什麼,臉上的表情漸漸化為悲傷與憤怒。他喃喃道:「那日傅金渝衝撞皇宮,殺人無數,也是這般場景……我阿姐的屍身從宮門上放下來,還是熱的……就被人丟棄一旁,千踩萬踏……她那張高貴好看的臉,被埋在泥地里,我再也看不清她的樣子了……我想救她,可我怎麼也走不到她身旁……中間的人太多了……他們都拿著刀劍,見一個殺一個,見一個殺一個……」說著說著,他眼珠泛紅,緊握雙拳,好像掉進了一個什麼深淵。
「成懿!成懿!」我急忙喊他,這要是入了心魔,可就糟了。或許是龜息香的作用,成懿沒有陷得很深,終於清醒了過來。戰場上的廝殺也漸漸停了,我探身去望,屍橫遍野,滿目瘡痍。太陽將這些屍身炙烤著,發出難聞的氣味。蒼蠅在屍體上停歇、飛舞、吃血,整片戰場靜如死灰,只有蒼蠅在不斷地飛舞。可不出一會兒,這些屍體就忽然像蒸發了一般,化為縷縷青煙消失了。再過一會兒,忽然又跟方才一樣,衝殺進來兩陣兵馬,開始了廝殺,血流成河。如此往複,幾不停歇。日懸當空,絲毫沒有要落下的樣子。
這便是棋盤煞域嗎?我長這麼大,第一次如此膽戰心驚。
成懿雖從過往幻境中逃出,但似乎仍有些吃力,他看向我,道:「我知道……他為什麼要抽這麼多的伏矢魄了……伏矢魄掌管人的怒門,是怒怨之氣最重的閥門,他將這些人的伏矢魄囚在這裡,令它們不斷廝殺,最終怨怒盈天,他收此天地怒氣,一定有大用處——這就是他棋盤的秘密——也難怪傅老二進不來,他那純陽元神,和這棋盤內的陰魂生克,棋盤當然不會放他進來——」
原來如此……我看著那循環往複的廝殺場,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涼意。這棋師,真是太陰毒了。